江凌面不改色地回道,“儿的槽牙换完了,儿今年十一岁。”
姜二爷气得躺不住了,坐起来吼道,“胡说!前一段爹跟你一块睡时,你还说嘴里有一颗牙摇晃呢!”
江凌骄傲道,“那是最后一颗,现在就躺在房顶上,若父亲想看,儿这就去取下来。”
“我给哥哥扔上去的!”姜留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按照康安城小儿换牙的风俗,下牙掉了往上扔,上牙掉了往下扔,这样新出的牙才能长得好。所以哥哥的下槽牙掉下来后,姜留把它洗干净,扔到房顶上去了。
姜二爷抬巴掌扣住小闺女缺牙的笑脸,决定明日早上就找娘、大哥和三弟说清楚他小时候的事,不准再跟孩子们念叨!
姜留把爹爹的大手拉下来,笑容满面地进入正题,“在商量大事之前,我和姐姐有一件事,想向父亲请教。”
“请教什么?”姜二爷转眸看大闺女。
姜慕燕立刻站起来行礼,简要讲了王恪家的事情后,小声谨慎地问,“父亲,书夏若去衙门告父典卖女为妾,衙门会接下状子么?”
“这得看哪个衙门。”姜二爷问道,“王恪家的户籍在南城,还是京畿哪个县里?”
姜慕燕不知道,她紧张地转头看妹妹。姜留握住姐姐的手,回道,“在康安城东的兰阳县,女儿忘记告诉姐姐了。”
姜二爷示意大闺女坐下,才道,“兰阳知县段广富与妖道溶日的案子有牵扯,已被革职下狱,现在兰阳无知县,由县丞范德东暂知县事。范德东正想干几件实事,让府尹大人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书夏去告状,范德东一定会接。不过,县官不如县管,书夏得先知会她所在存或巷子的里正,让里正带她去告。”
姜慕燕接着问道,“多谢父亲解惑。父亲,王恪所犯之罪,按律当如何惩处?”
姜二爷磕巴也不打地回道,“按朝廷律法,典卖妻者杖八十,典卖子女者杖六十。如果王恪已收了行商的钱财,就要领杖责;如果还没收,只会被警告、吓唬几句。”
“女儿明白了,多谢父亲。”姜慕燕再行礼。
姜留满眼小星星道,“爹爹把律法都记下来了,好厉害!”
姜二爷的气势飙升八丈二,得还装着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厉害,这只是指挥使的分内之事,你当你爹我这一年在西城衙门里,只是混吃混喝么?”
呃……
姜留嘿嘿,她一直以为爹爹将民讼审案交给副指挥使贺道斌后,真当甩手掌柜了呢。
姜二爷瞪了小闺女一眼,又问大闺女,“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姜慕燕摇头,经由方才的问答,姜慕燕知道父亲在衙门做事用心,对得起万岁赐下的匾额,很是开心。她想表达对父亲的敬佩,却怕说错了让父亲生气,不敢开口。
姜二爷本想夸大闺女几句,可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口,只得将目光转向小闺女,“你的事儿呢?”
家人都将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姜留才将今日在大观书肆里,石莅文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然后问,“爹爹意下如何?”
“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门都没有!”姜二爷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姜留继续道,“他说印书的话,序言里会有爹爹的大名呢。”
“你爹我又不是……”姜二爷本想说王访渔,不过话到嘴边他看了一眼大闺女,硬生生把吞了回去,继续道,“我才不贪图那个虚名,再说当今天下,还有不知道我送瑞谪仙姜枫姜仲青的?”
众人……
姜留竖起大拇指,厉害,不愧是她爹!
“让人拿去售卖,我抽成,会被百姓耻笑、被御史骂;我不抽成,更是找骂。”姜二爷说完,目光看向儿子。
江凌只得配合道,“儿不明白,请父亲解惑。”
姜二爷这才接着道,“康安城中得万岁赐书画的官员,随便一划拉就有二三十个,旁人不把书拿去刻板印售,我这么干,是想显摆自己清高,还是想害其他官员被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我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再有官员得万岁赐书,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得这么干。我这不是找骂是什么?”
“爹爹说得对极了!”姜留呱唧小巴掌。
雅正也道,“二爷之言,令妾身茅塞顿开。”
姜慕燕跟着道,“父亲说得对,不可因小失大。”
姜二爷又把目光看向儿子。
江凌……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父亲若连这都想不明白,还当什么官?不过江凌顶不住父亲的灼灼目光,只得跟着夸奖道,“父亲此举,与孔子论子贡赎人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子贡熟人是怎么回事儿?
姜二爷蒙圈了一瞬,立刻聪明地决定不再管子贡的熟人是哪个,反正他也不认识。他将目光转向小闺女,“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儿?”
“非也。”姜留小脑袋一晃,“女儿是听了石先生的话,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当今天下有好多版本的李少监小篆刻本在售卖,这其中肯定有真有假。如果咱们将这些版本搜集起来,与万岁赐给爹爹的真迹比对,就能分辨出真假了,对不对?”
姜二爷点头,“那是自然。”
“那么,那些假的小篆,又是谁写的?”姜留追问。
姜二爷满不在乎道,“管他作甚。”
雅正却听出了点门道,“留儿,你继续讲。”
姜留接着道,“女儿翻看了几本非李少监笔体的小篆,也写得非常非常好,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如果能搞清楚这些人都是谁,算不算正本清源,算不算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算!
姜二爷心里这般回答,不过他瞧着媳妇和大闺女的兴奋劲儿,又觉得这对读书人来讲,或许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江凌看看一脸精明的妹妹,又看看摇头晃脑的父亲,暗道这事确实可做,但父亲可没这本事和耐心。那么,该由谁来做呢?
江凌眼睛一转,便明白了妹妹的打算,微微一笑。
雅正有些激动,向丈夫解释道,“秦统一六国后,车同轨书同文,此书便是小篆。自秦至今千年间,闻名天下的小篆名家除了李斯和李阳冰外,还有汉晋年间的几位大儒,但他们的真迹并未传下,乃为天下一大憾事。若能借此机会探寻大儒真迹,使其真迹重见天日,的确是一件大功德!”
姜二爷听明白了,“想得到这件大功德可不容易,但值得一试。”
姜慕燕连连点头,江凌坏心眼地劝父亲去钻研这个问题,不要再天闲着没事儿就惹妹妹生气,“万岁让父亲练小篆,若您能顺手做成这件大功德,万岁一定非常高兴。”
不!姜二爷的脑袋摇晃得比拨浪鼓还快,“我可没这个本事。”
但姜二爷知道,谁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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