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过,迈入四月,和煦的春意越发浓烈,早晨又下着绵绵细雨,远处青山含黛,烟云雾缭,近处的田埂层层叠叠,切割出规整的弧形,劳作的人扛着锄头,披着蓑衣,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张韬的课,最后还有十分钟放学,他提前下课,趁着空档讲一些清明放假的安全隐患,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大家都听得耳朵起茧子。
放学铃响,各班躁动,喧闹声快掀破屋顶,赵念背著书包回家,把伞撑着放在堂屋外边的走廊上晾干,她走进屋子,明亮的灯光下老太太拿着金箔折元宝。
“外婆,你在给外公折金元宝吗?”
“是啊,明天清明节,折些金元宝烧给他。”
赵念放下书包,坐在她身边,笑道“那我也要折。”
当年贺敏钧战死,他的尸骸葬于战机下,被熊熊烈火烧得只余一捧灰,后来方兰之将他的遗物埋于山间,立了座衣冠冢,每逢清明或想他了都会去坟边看看他。
每年清明节免不了烟雨朦胧,赵念一早起来,拉开与小阳台相连的落地窗,扑面而来一股雨水的湿润气。
窗前的玉兰树长了很多绿油油的新叶,一个个花苞藏在叶子间,受季节和气候的影响,每个地方的玉兰花期不同,她想估计这个月中下旬,这棵玉兰树就要开花了。
赵念换了条裸粉的半袖长纱裙,裙摆并不是规整的一圈,而是高低错落,从视觉上营造拼接的时尚感,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掌宽的束带,同色系,不突兀,反而衬得她窈窕靓丽。
她下楼吃早饭,听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外婆,雨这么大,上山的路又滑又不好走,你就别去了,我去给外公扫墓。”
赵念来南湾镇这么久,之前也陪老太太去过几次,天气好的时候,那段山路还能走,一旦下雨,到处都是泥坑水洼,路滑得不得了。
方兰之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利索,老人家要是出事那才叫麻烦。
老太太望了眼外面的雨幕,沉重的叹息,“这场雨已经下了几天,什么时候才能停?”
“我看天气预报还会下几天,等天晴了,我陪您再去不就得了。”
“嗯。”她点点头,到底有几分失落,可又不得不屈服于这份年迈的身骨。
她老了,也不再年轻。
赵念吃完早饭,帮忙洗了碗,方兰之准备了篮子装金元宝和香烛,她交给赵念,叮嘱她路上小心别摔着了,赵念提着篮子,撑着伞,笑着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
今儿清明,下雨也阻不了扫墓,丝丝细雨携裹着凉风,有几分浸骨,苍翠朦胧的山间升着袅袅白雾,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
赵念扫墓的路上遇到镇上的叔婶,他们笑着跟她打招呼,赵念嘴甜又会说话,跟他们聊了一路,山间多岔路,大家走着走着也就分开了。
贺敏钧的坟墓还在上面,赵念继续上去,下雨路滑,到处都是泥,她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扶着树以防摔跤。
孤零零的坟坐落在观景不错的位置,不远就是一处田埂,站在垄上眺望,远方是一条银色的湍急河流,河岸往里的位置是一片绿油油又整齐的包菜地。
赵念单手撑伞,将香烛插在泥土里,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开始往土培制的沟槽里点金元宝。
圆弧的伞挡在上面,遮住外面的雨,她看到香烛在燃烧,金箔被火势吞噬,边缘生出焦黑,一点点焚烧殆尽。
赵念在墓前呆了大半个小时,直到烧得差不多才走,林间时而响起鞭炮,今天祭拜的人多,也搅碎昔日的平静幽深。
她原路返回,刚从田埂上折出来,就碰到上山的戚妄。
他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黄纸香烛,碰见赵念,他一愣。
朦胧雨雾里,周遭是苍翠的绿意,撑伞的姑娘一袭裸粉长裙,娇俏靓丽。
“你是要去给你妈妈扫墓吗?”
戚妄“嗯”了声。
赵念点点头,抿了抿唇,“那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撑伞从他身边走过。
戚妄抓住她的手腕,赵念回头,“怎么了?”
“有事没?”
“啊?”
“陪我去扫墓。”
他抓着不松手,俊拓的脸冷白,纯黑的碎发戳着眼皮,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赵念仰头看他,似乎不可置信,眨眨眼。
戚妄却已经拿走她手中的篮子,握着她的手腕拉走。
“欸,戚妄,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赵念被他拉着往jsg上面走,戚妄腿长,平时走路就比她快,现在路滑,山路不好走,他脚踩在软滑的泥泞里,依旧走得稳稳当当,就跟平地似的,之前赵念上山又慢又小心,现在被他拉着,有他做支撑,感觉上山的路好走了不少。
赵念也说不出具体哪点不好,她被戚妄牵着往山顶走。
一路往上,林子越深,寂静得可怕,甚至连光线都很幽暗。
赵念左右瞧瞧,有点怕,风一吹,又有点冷,她朝戚妄靠近,抓着他的手臂,“戚妄,还有多远啊?”
他扫了眼贴过来的姑娘,粉嫩嫩的又乖又甜,“快了。”
“哦。”
赵念应了声。
邓沅当初跳河自杀,尸体冲到河下流,找到的时候已经泡得又肿又烂,那个时候戚泽还在外面喝酒赌博,她的葬礼还是年仅八岁的戚妄操办的。
他当时小,家里也没积蓄,方兰之见他可怜,给了他钱。
该有的亡者入葬仪式没有,戚妄买了口棺材,把他妈埋在这座山上,以后每逢清明就来扫墓祭拜。
坟是一座土包,没有碑,孤零零的立在半腰高的草丛里,风一吹,草尖晃动,看起来很荒凉。
戚妄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好的镰刀,对赵念淡淡道“你先站在这。”
“好。”
他拿着镰刀去割草,赵念站在那看他,现在四月天还是春季,气温十几度,不冷不热,戚妄已经开始穿短袖,黑体恤,长裤,冷白的皮肤,割草的那双手线条流畅,青筋明显。
戚妄做事麻利,不到十分钟,坟边长着的草全都被割在地上,他折身回到赵念身边,脸上有细密的雨水和薄汗。
他把镰刀丢在地上,撩起衣摆擦脸,露出一截窄劲的腰。
赵念不经意瞥到,看见薄韧且块垒分明的腹肌,不同于粗狂吓人,而是恰到好处,荷尔蒙与力量的冲撞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蓦地红了脸,眼神飘忽。
戚妄擦干脸上的水,见她白皙的脸透着粉,连耳朵都红了,她本就穿着裸粉的裙子,这下更粉嫩。
他承认他确实有些阴暗的爱好,他是真的很喜欢赵念粉粉嫩嫩的样子。
“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不问还好,一问,赵念的脑海里又浮现刚刚惊鸿一瞥的画面。
她咬着唇,欲盖弥彰的瞪他,“要你管!”
戚妄“……”
他沉吟片刻,“你来月经了?”
“……”
赵念气得握着伞转身,不跟他说话。
戚妄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去拉赵念的手。
“干嘛?”她凶巴巴问。
“不是说陪我扫墓,忘了?”
赵念扭头问“我也要祭拜吗?”
戚妄把人拉过来,喉结滚动,嗯了声。
约莫膝盖高的垄梗,下面都是又软又滑的泥,从上面下来极有可能滑倒。
赵念一过来,戚妄就伸手勾着她的腰,单臂揽着她,将人从垄梗上抱下来。
她吓了跳,握着伞柄的手指蜷紧,另一只手攀着戚妄的肩。
他调侃道“怕成这样?”
“谁让你突然抱我的?”赵念拧了他一下,哼道。
她站在地上,戚妄又去牵她的手,“亲都亲了,还怕抱?”
来到邓沅的坟前,赵念收起怼他的气焰。
戚妄把香烛插在泥地里,用打火机点上,赵念还没烧过黄纸,看到一大叠,好奇道“这个怎么弄?”
“一张张散开就行。”
“哦。”
她夹拢裙子,防止它落到地上弄脏,然后蹲在坟前撕黄纸。
戚妄点好香烛,扭头,看见她蹲在自己身边,小小的一只,夹着伞,慢吞吞的弄散纸钱。
她白忙中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啦?”
“没事。”戚妄笑了笑。
“那你还不来帮忙,是不是想偷懒?”
戚妄的速度就比赵念快多了,一大叠纸钱弄散后地上堆起很高一摞,他抓了把点燃,然后将这些黄纸丢进火堆。
跳跃的火光映入戚妄眼中,他盯着墓,心里想的什么无人知晓。
赵念踮脚撑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坟。
她想,戚妄可能在伤感。
扫完墓没多久雨就停了,下山的时候,赵念发现自己的裙摆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一点泥土。
她拉了拉戚妄牵她的手。
他扭头问“怎么?”
赵念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裙摆,“脏了。”
戚妄的视线一点点下移。
裸粉的裙摆沾着泥,突兀的几点污渍。
她爱干净,爱漂亮,一丁点脏和瑕疵都不能忍,戚妄知道这点,也没说什么,蹲下,撩起那截裙摆,把那点泥巴弄掉,先小心的抠,再用手擦了擦,尽可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这样行吗?”
“可以啦。”
赵念满意的点点头,戚妄也没起身,直接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你要背我啊?”
“上不上,等会你的裙子又脏了,可别让我弄。”
“路滑,你真的行吗?”
戚妄脑仁一跳,觉得自己受到侮辱,“快点,不上算了。”
话落,赵念已经扑到他背上,两条纤细的手臂抱着他的脖颈。
她笑“好啦,你背吧。”
戚妄气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走累了,腿酸。”
她说得理直气壮,右手拎着篮子,左手指向前面,“快走。”
得亏赵念的裙子长,就算这样也不会露,戚妄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人背起来,看到她伸出左手,露出皓腕的红绳。
那是他当初送给她的,因为系的死扣,赵念已经戴了很久。
他目光柔和不少,“行,大小姐。”
赵念趴在他背上笑。
戚妄一步步走得稳当,再滑的路对他来说也跟平地一样。
“戚妄。”
“嗯?”
赵念在他肩上歪着脑袋,“别伤感了,你妈妈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戚妄微微皱眉,“我伤感什么了?”
“那你刚刚在墓前……?”
“我那是在想事。”
“……”
赵念尴尬得埋脸。
“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的声音闷闷的,“不想。”
赵念不想听,戚妄偏要说,存心跟她对着干。
“我在想,我给她带了个未来儿媳。”
还有,从今以后他也有人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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