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指挥部里面事务繁忙,他们几个在那占用时间多耽搁一会,就有可能延误重要战机,李政委和王团长带头劝他们不如先回去,回头再商量。
出了指挥洞,三人并排走着,讷讷无言。
“这事他们办的可不地道。”梅生直言道。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伍千里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闷声开腔,但是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他当兵这么多年,也很少遇到这样的事,那半盒古巴雪茄一路宝贝着不舍得抽,这下全拿了出来,眉头紧锁,一根接着一根。
徐青说:“如果说我们七连任务失败,说我能力欠缺,可以,但这么莫名其妙的就不让打了,我不接受。”
伍千里摇头:“那位参谋长出示电报,上面的确那么写的,首长们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瞒骗,背后应该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保护?雪藏?”徐青往后看了一眼,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这些。但不管是哪种,现在正是缺兵少粮的时候,也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吧,总之,这事不能这么办,我个人坚决不同意。”
众人无言,没有再说话。
等接近山谷,已经能看到七连忙碌搬运的身影了,梅生忽然道:“待会怎么跟他们说?”
三人脚步停下,互视一眼。
是啊,还有一堆大小伙子,这事该怎么跟他们讲?七连这些家伙可都不是吃素的主,个个老兵油子,要是知道真相,一定闹翻天。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伍千里坦率道。
徐青和梅生互看了一下,他无奈道:“先瞒一会吧,等会我再来这问问情况,不行回头打电报直接联系总部——我们还留着那条单线,能直通张小山。”
伍千里微微沉默,虽然没有点头,不过也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
“连长,指导员,你们都回来了,咱们啥时候走啊?”回到驻地,余从戎马上跳了出来。
他刚指挥着大家把东西搬下来,发到这里很多天没吃上一口新鲜食物的战士手里,个个欢天喜地的感谢,余从戎顿感帮到了大家,心里莫名一阵舒坦,连带着面容神色都好了不少。
徐青看他喜滋滋的模样,心想这事可不能跟他说明了,不然他那大嗓门能把天给戳破,于是敷衍道:“快了,快了,先在这休整一下。”
说完,便匆匆擦身而过,余从戎也没有怀疑什么,微微点头,随后自顾自笑嘻嘻问伍千里讨要雪茄,徐青心里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并没有疏多久,大家刚应付了一顿午饭,就地打铺盖休息一会,马上,下一步的调令也紧跟着下来了,而且是李政委带着谭高峰亲自过来宣读。…“什么?我被调到五十八师作战参谋科?”徐青脸色微变道。
也顾不得首长不首长了,他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抽过电令,就见上面一排排手抄字写着:“今通知二十七军一团七连伍万里同志暂借调至五十八师作战科任副科长,与某某某接洽,主管宣传和动员事宜,派令自今日起始云云。”
纸面排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七军司令部总政委”,下面盖着赫然的大红印章,签字,二十七军彭军长和詹军长的手写钢笔墨水签名。
余从戎头伸过来看,徐青没有管他,看着这些,他知道这应该是来真的了,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一旁,余从戎忽然大声嚷嚷:“我们是尖刀连,作战队伍,为什么被突然分配到了卫生连去了?”
徐青抬眼看过去,原来除了这一张电令,还有对大家的部署安排,七连被指定到位于山谷后端的战地医院参与救治任务,也是白纸黑字,红彤彤章戳盖在上面。
“这是组织上的最新安排,同志们,你们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贡献,不过接下来换个地方罢了,这不好吗。”李政委笑呵呵道。
“好什么好啊!人家都在打,我们不能落下,这是要全军上下戳我们的脊梁骨啊……”余从戎马上叫起来,战士们也顿时被他调动起来了情绪,不过他话没说完被伍千里打住。
余从戎还要再说,但是千里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雷公也把他拉到身后教训:“怎么跟首长说话的!”
余从戎再不满,也识大体,认纪律,只好悻悻闭上嘴。
千里把余从戎手里的纸张拿过来,刚要看,然而四周的战士们此时心怀一丝不满,都张口欲言,他于是环顾四周,战士们在他的眼神之下,原本汹涌的情绪也收了起来,慢慢低下头。
千里认真把纸上文字上下看了两遍,又看了看徐青和梅生,最后郑重的还给了李政委,一字一句道:“请首长放心,第七穿插连服从命令。”
“好,让小谭先跟你们介绍交接一下工作,你们不用灰心,在部队里,医院的后勤工作也很紧要。”李政委没有多说,微微点头,随后便抬步离去。
这一走,七连这边很快就喧哗开了,战士们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大伙都不明白部队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七连手脚健全,这趟执行任务队伍里尽管有伤员,但整体作战能力依旧在线。
在这个年代,在部队里打仗,大家早就拴紧了裤腰带,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准备赴死,不让上战场,对于一名真正的战士来说,那是一种羞辱!
“这是命令,必须服从!”面对大家的询问,伍千里只低吼了一句。
徐青、梅生都保持沉默,没有多说,雷公抽着烟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徐青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又拔腿朝着政委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等赶上人,跟在政委身边的警卫员下意识想要阻拦,李政委却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位同志我认识。”
徐青也不管那么多规矩了,敬了个礼后,便直接开口问道:“首长,我只想知道军部是出于什么原因,把我们调到后方?”
李政委为难说:“伍万里同志,不是我不帮你,老胡他心直口快,也不是不尽人情,这是上级的要求……”
可徐青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哎!”李政委见他不为所动,也无可奈何,他也了解徐青的战绩过往,知道这是一个作风骁勇、行动果断的战士。
他拍了拍他身上的雪,随后斟酌着道:“实际上,下碣隅里那仗打完之后,几个军部合着一统计,今年去北京大会堂参加全国英模大会的一级战斗英雄已经牺牲了一半,像我们二十军就光荣了好几个……杨更思,你认识的,跟美军同归于尽了,毛被炮弹打中牺牲,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像你,现在也是二十七军的独苗苗一个,所以军部指示,把你们这些战斗英雄就近调到各地师部保存下来,别再给打死了——再打啊,就死光了,没办法给全国老百姓们交代!”
徐青听着心里一震,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真是因为这个,这实在太荒唐了,哪能因噎废食?他马上开口道:“死人?哪里不会死人,军部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李政委说:“不要怪上面,这是大家斟酌后的意见,谁也不想让英雄们白白牺牲,你说是不是?不管是师部、团部还是军部,也都很为难,经过很大争议后才最终下的命令。”
徐青也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于是又道:“我明白首长们的好意,有意保护功臣英雄,我坚决服从这项命令!但是还是希望上级首长们能够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意见。”
“我是一名战士,一个月前,我还是一名新兵蛋子,能成长到今天,是倒下的一个个战友们他们流的血激励,刺激,逼着我!从我打死第一个敌人开始,我就想过……决不能辜负这些死去的战友。”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爹,有娘,有儿女,却一个个死的不明不白,大家都说他们死得其所,轰轰烈烈,可在这朝鲜土地上连个坟头都不敢盖,连尸体都无法掩埋,只能抛尸长津江,荒野,山沟沟里,与这冰冷彻骨的黑土地做伴长眠,你说,这算哪门子的事?”
“在我眼前牺牲的战士不少,像杨更思,就死在七连旁边高地上,那天战前,我们还一起趴在雪窝子里抽烟,聊天,谈理想,然而一转眼,他现在已经是尸骨无存……我一直在想,如果支援能够来得及时,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武器子弹,他会不会就不用死?”…徐青说着说着,想起下碣隅里牺牲的许多人,想起后世七十年后许多烈士尸骨苦寻不到,一批又一批包机运回的骨灰尸骸只是大海一角,更多的尸骨遗骸只是长埋于湿润潮湿的朝鲜土壤中,终生难见天光。
他心里微微有些激动,索性不吐不快:
“我们七连打过北极熊团,打过指挥部,打下碣隅里,打水门桥,攻坚穿插,迂回作战,无往不利,都以最小的战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不谦虚的说,算得上一把部队利器,对敌坚刃,我看得清战争态势,现在各地都缺兵少粮,把我们放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七连愿意冲上去打仗,不是为了荣耀,为了战功,战士们俗人一个,大字都不识,哪里会想杂七杂八的那么多?他们只是想多尽一份力,打死一个算一个,救起一个是一个,为这场战争取得哪怕那么一丁点的有利战果,运气好点,然后活着回家,替那些牺牲的人看看父母双亲,看看祖国土地,看看这大好河山和美丽人间罢了。”
“我别无所求,这就是七连全体战士的愿望,希望首长们能够多加考虑,谢谢首长,我报告完毕了。”
说完,李政委还有些愣神,徐青却已经郑重敬了一礼,然后头也不转离开了。
他这些话完全出自肺腑,没考虑什么后果,只是想说而已。
凭心而论,谁想打仗,谁愿意去送死?可七连不打,照样有人要打,能力越大,责任也更大,七连有这个能力,徐青更有这个能力,他们只是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白白送死罢了!
他大步迈开,越走越快,风雪落于身后,心中这么多天积攒的一股郁气顿时倾泻出来,在冰天雪地中化作一股白气激荡在胸间,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长啸一声。
他的任务从最初的为自己而“活着”,早已经慢慢转变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直践行的道路。他不后悔。
……
“可惜,不是我带的兵。”李政委看着徐青远去的背影,心里感慨良多。
他不得不承认,徐青的话语掷地有声,已经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他站了良久,风雪渐大,天气转冷,警卫员想给他披上大衣,被他拒绝了。
警卫员小李心里不解,不明白刚才那个年轻战士为何如此受到自家首长,他疑惑道:“首长,这位同志到底……”
现在“幽灵”身份没公布,全军嘉奖通报也没有开始,李政委也不方便直接透露,他眯着眼睛说:“你很快就会认识的,这是个好同志。”
说完,他又重重加了一句,回身离开,缓缓叹道,“真正的好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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