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煮熟的烧鹅
“宾王敢不从命,不过今日的烧鹅学生还没做完,请观风使远离庖厨之地,多聚仁心,少生杀戮之念。”
说着骆宾王伸手示意后,便重新返回岗位,蹲在地上拿着吹筒,继续烧起火来。
不仅仅是行辕的仆从们被这个刚刚被观风使赏识的年轻人惊到了。
就连尉迟宝林这个憨人也一样。
他觉得一般人见识到观风使这般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都不一定受得了,不战战兢兢说话便是不错,更不要说,得到观风使的许诺,愿意为他举荐给皇帝。
要知道这句话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可以朝为烧火郎,暮登天子堂。
可这骆宾王似乎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头烧火,看不出丝毫的激动的神色,也看不到任何做作之意,当下更是敬佩,这定然是个真的有本事的人。
父亲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见到好处,眼珠子发直,嗓子眼里喊出来的都是咆哮,如果能跟李勣一般沉稳,早就成了统兵的元帅了。
这人今日这般闻喜而不骄,岂不是读书人中的元帅?
“某虽粗鲁,不懂汝文章华美,但却感动于你出身贫寒,有了与恩师一般的仁念,且上座。”
尉迟宝林上前,强行搀扶起骆宾王,憨笑道:“这等粗活,教给我们这些弟子便好,你这等才子,与恩师谈论治国之道才是正事。”
骆宾王见这位小将,喊观风使恩师,心中明白,肯定是地位尊崇的人物,被自己羞辱,不心存记恨,却这般拿得起放得下,反而对自己甚是敬佩,心中对追随罗云生更加确信了几分。
知道自己的选择肯定没错。
一个人,他的道德修养和能力如何,看他身边儿追随的人就知道了。
孔子有七十二弟子,人人皆是贤人,那谁敢说孔子不贤?
那是至圣先师!
如今罗云生的诸位弟子,在凉州立下赫赫战功,从从未有过任何负面评论,即便是这黝黑的小将,出言不逊,在知道自己错了之后,却有这般知错就改之心,丝毫不见恼怒之意,可见这位观风使平素里没少以身作则教导弟子。
当下对着尉迟宝林躬身行礼道:“先前怕明珠埋没,耽误了一腹的才华,所以言辞颇有些激烈了,希望将军莫怪。”
尉迟宝林挥了挥手,笑道:“嗨,多大点事,我尉迟宝林虽然没啥本事,但是最尊崇有本事的人了,你若是能给恩师出上些谋略,帮助我们稳住凉州,便是偌大的功德一件了,俺尉迟宝林才不会恼你。”
他一个世家公子,平素里从未烧过火,不消片刻,便已经成了大花脸,却不叫一声苦,只是闷声干活。
骆宾王见状,再拜。
尉迟宝林才看向罗云生,见老师也不挑地方,顺手搬来两把椅子,与骆宾王就在庖厨谈了起来。
并未因为骆宾王有才华,便有丝毫特殊对待。
这是统兵将领该有的素质,未力寸功,何以居高位?
罗云生似先前的骆宾王一般,打起了机锋。
“本使就要看着尔等杀生,你瞅瞅,本使的屠夫,手快不快,那大鹅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就被终结了生命。
这叫使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啊,不知道宾王以为然否?”
骆宾王从东到西游历了大半个大唐,什么惨状没见过,如何会被一支鹅的鲜血吓到。
沉下心来,瞬间明白观风使的意思,此时此刻,只有杀人,杀足够多的人,才能平息凉州的动荡,这以杀止戈。
至于观察自己会不会因为杀生而心神震动,反而是其次。
当下说道:“对敌人的仁慈,是对大唐的残忍,那些与大唐敌对的人,我们自然要用最残忍的手段去对待他们,但是那些已经丢掉兵刃的士兵,已经成了牛羊一样的人物,希望观风使能留他们一条性命,单单只是杀人,强大不了大唐。”
罗云生没想到,骆宾王一个读书人,竟然能有这般见地,与褚遂良动不动就叫唤,蛮夷之地,那些百姓苦寒,咱们别欺负人家,完全不一样。
与那些动不动杀掉所有俘虏的武将,更不在一个层次。
当下笑着说道:“既然你也说,对待敌人仁慈,是对待大唐的残忍,那本使就要问问,我们行辕新晋的司马大人,可有什么主意教我呢?”
骆宾王见刚才观风使还是文员,转眼就成了司马,当下心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毕竟年轻人,有几个不是一腔热血,忍不住开腔道:“不知道观风使可知道,何为一文可抵百万兵?”
“哦?”
罗云生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是何文这般厉害,可以挡百万兵?”
骆宾王笑着说道:“就在宾王腹中,恳请观风使赐下纸笔。”
罗云生皱着眉头道,瞅了瞅四下的腌臜的环境,“在这里不好吧,要不等本事吃饱饭,咱们再写?”
骆宾王却摇头拒绝道:“诗书不分高低贵贱,在这里,与观风使的书房又有何区别?
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卑贱之地,未必没有真贤人,今日学生想以惊天动地一文,走出这庖厨,借观风使之手,使天下闻名,不知可否?”
罗云生瞬间动容起来,这与自己之前,要在庖厨谈论天下大事,岂不是异曲同工。
这是个能明白自己心思的读书人,他知晓自己想磨一磨他的性子,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华服,没有给他高官厚禄,并没有恼火,反而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再走出这庖厨,名震天下。
届时,他骆宾王名震天下。
而自己,大唐观风使,泾阳县子,慧眼识珠,在庖厨之中,替大唐挑选出良才美玉,那也是美谈一桩。
他虽然只是一个弱冠书生,便已经懂得互相成就的道理,将来势必飞黄腾达,甚至有可能成为自己在朝堂的助力。
自己为何不助他一助?
当下对侍奉在门口的部曲说道:“取本使的纸笔来。”
这骆宾王,眼如雷霆,下笔如神助,顷刻间挥斥方遒,便写下了为罗云生讨伏允檄几个大字,其字体行间,充斥着凌冽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他伏笔不断,一气呵成写道:“伪国吐谷浑伏允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高皇帝下陈,曾以胡舞为乐……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疆……”
“云生皇唐能臣,观风凉州,奉圣皇之成命,荷本朝之厚恩……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顺陇右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刁蛮。
爪牙之士,尽收囊中。
铁骑成群,玉轴相接……匡复之功何远?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
看着眼前这片慷慨激昂的文字,罗云生感觉即便是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都能激动的打摆子。
他伏允什么东西,也配觊觎我神州疆土。
我大唐儿郎,不分高低贵贱,都不能让他夺去分毫。
罗云生坚信,就这偏文章一旦出世,势必会为文人广泛传颂,广而告之,瞬间在陇右,甚至整个大唐掀起一股浪潮。
他骆宾王火了。
他有一肚子的真才实学。
我罗云生也火了。
我落一个慧眼识珠之名。
伏允惨了。
因为他会激怒整个大唐的任何基层。
从士大夫、豪强,乃至百姓。
他最担心,自己的政令下达,百姓不肯顺从的问题,李大亮从始至终没有提出来,但是骆宾王的一纸檄文做到了。
这檄文一出,势必成为熊熊火焰,照亮整个陇右,照亮整个大唐。
每一个出生在大唐疆土的子民,势必会围绕在自己左右,为大唐而战,而灭掉吐谷浑而战。
这就是喉舌的厉害之处。
而那些本来还对自己有所防备的世家,见到此文,谁敢不尽心尽力,那就是乱臣贼子。
那些读过一些书的寒门,将此文推广至凉州百姓耳朵里,百姓们谁不振奋。
这叫战争还没打,就已经先声夺人了。
罗云生拍案而起,赞叹道:“好文章,好文章,此文一出,如利剑直入伏允脏腑,这才是真的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声威。”
骆宾王激昂道:“这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他伏允一强盗而,如何也敢妄称国主,昔隋以游嬉之师可覆其国,如今我大唐兵强马壮,灭其门,屠其宗庙,照样易如反掌。
要让天下蛮夷看的清楚,这天下不是谁都可以违逆我大唐,这是饶恕他们的性命,这是最大的仁慈!”
而一旁烧火煮鸭子的尉迟宝林则嘿嘿笑道:“煮熟的烧鹅,如何飞出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