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大朝会召开,正逢元宵佳节,京中乱象皆平。
朝廷百官徐徐过午门,按顺序进来太和殿中。
贾琏刚从京营回来,到太和殿前方才解下令剑托管,昂首入内。
沿途官员尽皆避让,由贾琏径直站去了最前头,与吴用、杨志两个一块。
小种守神机营,倪二守京营,都没能来朝中。
皇帝尚且未至。
吴用计策已成,这时居于朝堂百官之前,浑身上下松快不已。
见贾琏抵达,大事又尽皆落定,吴用心中有一事不免有未在意,便只管来问贾琏道:「当日兄长最先寻人共图大事,杨志、倪二也就罢了,是元从的自家人。怎么把神机营那位也算上了?就不怕事有不密?」
贾琏转身过来,回道:「学究兄弟不知,神机营算什么好去处?小种又正年轻,怕是叫他做总督还嫌不够,守着左都督空名几年早就不耐了。加上俺前些日子罢官时,就他和冯紫英寻得勤,估摸着早有心思,俺哪里会看错。」
吴用听得笑道:「这般说,原来是他自有野心在,兄长心思能通明就好。」
贾琏点点头,大事皆成了,这些事不值得在意。况且自个还是小种的恩主,这事断不掉。
倒是冯紫英那边,贾琏实在是还不晓得他的心思,此时见吴用提起,少不得顺嘴一问。
吴用面上爬起些女干猾笑意。
他竟然是变得小心了,左右张望后,才放低了声音,在贾琏耳边小声说上一句。
贾琏听得恍然大悟,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待得片刻后,才是笑骂道:「这浪子!难怪这些年行为荒诞的很,不过金陵时见了宝钗一面,就偷摸着起这烂心,还好算是老实,不然下朝就该去发作这厮。」
吴用听得贾琏失言,已经明白如今宫里薛氏的名字唤做‘宝钗",不过转念一想,记着这名字怕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还能拿去撩拨冯紫英罢了,便紧跟着抛之脑后。
这时,恰巧新皇已到,登上朱陛,端坐于宝座。
群臣由此暂时息声。
先有一名太监来高声传旨,说起新皇登基一事,令改元道熙,即除旧岁,大赦天下,独徐石一党不赦。
群臣领旨,山呼万岁。
又有旨意颁下,着乐善郡王出首来,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三皇五帝治世……三代以降……因特擢光禄大夫贾琏进紫金光禄大夫,位居超品;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位居超品;加封荣国公,正本清源,入主荣国公府,与国同休,位居超品;袭其女为绥州郡主,赐汤沐邑。进荣国公贾琏为尚书台左仆射,兼领吏部尚书、通政使诸司,加枢密事领衔朝政。」
随着乐善郡王铿锵顿挫的念完给贾琏的封赏,朝中内外顿时兴起好一阵哗然不休,各自窃窃私语。
做天官就算了,又总理尚书台,若没人制约,以后在朝中岂不是要一手遮天?
待宫人喝令了多次肃静,百官才是慢慢平复下来。
乐善郡王接着念道:「平徐石之乱,众臣亦有功勋,如山东分巡道道台吴用……」
朝会紧促,只先着重封赏一些人,其他人之后发邸报就是,是以不多时便即将念完。
乐善郡王最后念道:「……忠顺亲王去尚书台右仆射之职,进督察院左都御史、文华殿大学士,领礼部尚书。君臣勠力,共安朝野,钦此。」
贾琏原本已出首来谢恩,忽然听得这般收尾,忙是回首过来,面上满是讶然。
忠顺亲王这时从偏殿现身出来,到了百官同列,高呼叩拜道:「微臣领旨谢恩!」
待得受封的众人站起,龙椅
上的道熙皇帝道:「前夜徐石谋逆,窥视宫廷,幸得忠顺亲王以身侍贼,传递内应于朕,又伺机倒戈,送出先皇遗体,未容玷污,也算功莫大焉。」
忠顺亲王伏地道:「老臣微末之功,岂敢受陛下如此赞誉?」
道熙皇帝连忙让起身来。
贾琏这下知道前头那位皇帝是怎么死的了。
忠顺王稍起,又当着殿前文武百官道:「我之罪过亦是大焉,如何能比荣国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往前种种,全怨小王心思浅薄,受贼子贾化、贾珍蒙骗,以至于和国公爷生出间隙难解,万望恕罪。」
说着,忠顺王在这太和殿上,就要以亲王之尊对贾琏这边也叩拜下去,以做致歉。
满殿随之哗然,更胜于先前。
忠顺王余光见贾琏竟然不来拦,一咬牙,当真跪拜下去不起。
贾琏可不管其他,只抱胸看着,冷哼一句,余怒未消。
这忠顺亲王可不是什么好鸟,年前那日若不是要先紧着寻贾雨村和贾珍,这人要是被他撞见,也得杀了了事。
却是怪了,素来都觉得这位是三皇子的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先前两日没听说忠顺王的消息,贾琏可是想着等都中骚乱消了,也要让这位入狱一遭,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悄悄投了诚。
太和殿上,众臣眼见忠顺王跪拜,而贾琏竟然还桀骜不尊,冷眼在旁故意折辱,不免都有腹诽升起,议论纷纷。
这大朝会里京中文武百官来了不少,本就人数繁杂,加之新皇乱中上位,根基不稳,威望不足,这时议论之声便愈加的放大了。
大太监夏守忠正在殿内伺候,本是垂着头在一旁,但眼见着太和宫的喧嚣越发的大了,朱陛上新皇又一时咳嗽不止,便只好出首来劝诫众臣规范。
他久居高位,先前又执掌着十三监,自然也有些傲气,哪里会将寻常官员放在眼里。
初时语调平缓,但说着说着,就免不了大声呵斥了几句。
「呸!」
凌空之中,一口唾沫喷到夏守忠身前。
治国公府的马麟今日来朝,一来仗着东宫登基,自个也算半个功臣,二来是脾气火爆,待一口啐完,当即冲到了夏守忠的身边,恶狠狠一拳照着面门上打来。
夏守忠的帽子当即倒飞出去。
没等夏守忠还手叫唤,马麟又抓住夏守忠的头发,大骂道:「全都是你这没卵的狗东西祸乱朝廷!一日日去强索银子害了多少人家?如今都新皇即位了,你还敢在这张狂!」
说着,就将夏守忠拖翻了在地,还要打。
修国公府侯健见状,也连忙是抡圆了拳头冲了上去。
这两年夏守忠横行无忌,下手又重又狠,得罪的人哪里在少数,眼见这一片乱象,不少大臣也是涌上前去抓打。
这乱象不断波及百官,好好的太和宫中,一时好似市井中逢着了泼皮打架,热闹非凡。
太和宫卫士尽力来拦时,又有人呼喊道:「都是宦官干政,蛊惑君王,那戴权也该死!」
一时间有仇报仇,压抑数年的群臣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只管寻太监招呼。
贾琏看着这热闹暗道妙哉,于乱中不断游走,找寻被人群淹没的忠顺亲王。
本来都由他跪着了,但大殿中又起事,当真是合该这位有此劫。等趁乱寻到打死他,干系都能脱得一干二净,任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待送忠顺王去了九幽之下,想必贾珍贾雨村两个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一时间贾琏仗着气力,拨开身边一个个臣子,只管四下张望。
混乱中,昔日的大太
监戴权鼻青脸肿扑倒在贾琏脚下,等看清了面容,忙是攥着袍子一角不放,哭诉道:「琏二爷救我一救,日后结草衔环,老奴也要报答琏二爷的大恩!」
不少臣子见戴权躲去了贾琏身后,不免迟疑不敢向前。
这乱中的机会转瞬即逝。
太和殿中一众卫士已是拿着金爪过来赶人,将乱中的众臣排开,恢复秩序。
而等马麟侯健两人被拉开时,那夏守忠已经是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贾琏左右寻不见忠顺王,不免遗憾,抬手助力,让戴权往前头朱陛之下站着去。
戴权感恩戴德一声,忙是垂头过去了。
「尔等未免放肆!」
戴权刚站定,便听得身后声响,又是一惊。
原来竟是躲起来的忠顺亲王这时现身出来,到了殿前呵斥群臣,面上怒不可遏。
「宦官一类,尽是天子家奴!既有罪责,又哪里容得下尔等殿前失仪,藐视皇家威严,践踏礼法于不顾?」
忠顺亲王一身正气的呵斥王了犯事群臣,再忙是来回禀皇帝道:「陛下,微臣以为今日之事必当严惩,否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夏守忠已死,马麟侯健忙是和殿中百官尽来伏地叩首,高呼请罪。
太和殿内这时,终于彻底安静了。
夏守忠犯了众怒,死不足惜,也法不责众。
道熙皇帝面色阴沉,明白了忠顺亲王暗处的意思,沉默半响,开口道:「夏守忠亦有蛊惑先皇,以至徐石之乱掀起的罪责,今既已伏诛,可恕诸大臣无罪。」
殿中文武百官皆是从先皇一朝过来的,做了这办事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这时听罢了,见已赦免了罪行,不禁大喜,都是忙来谢恩。
道熙皇帝将这拥堵寒心的事暂且抛下,再要荣国公、忠顺亲王出首来,道:「二位皆是国之重臣,若生嫌隙,未免有碍国体。」
这竟是要立刻接着先前未完的事。
忠顺亲王应声出首,先对着贾琏深深作辑一礼,再来启禀御前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愿奏请庙堂,着三法司重审宁国府一案,贾珍贾化皆系徐石一党,万望陛下隆恩,还荣国公之清名。」
道熙皇帝满意点头,笑道:「善,名不正则言不顺,朝中国公岂可背负罪名?朕早有此意!当以督察院为主,三法司即日重审此案。」
贾琏这才面色稍缓,出首道:「多谢陛下恩德。」
见暂时消了两臣的敌对,道熙皇帝点点头,再和贾琏提起加封先皇贤德妃,葬去南京的事情。
听得可以送大姐元春回金陵了,贾琏自然是欢喜,连连应承不提。
至此,朝会再无大事。
道熙皇帝宣布散朝,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