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虽自觉将此事办得两不吃亏,心下却也知道凤姐就是个没占着便宜就当吃亏的主儿,只怕会借机生事。棉花糖网-.79xs.-她虽不怕,但也留了心眼待那凤辣子上‘门’。
黛‘玉’存了心思等热闹,谁知那热闹却不找她,反倒找上了王夫人与凤姐……
看官们都知道贾府这省亲院子是在宁、荣两府中辟出,即是改建,那旧址上自是原有建筑,是以这建院子是先拆后建。
两府格局相似,后‘花’园虽风景不尽相同,但下人们群居之处却均在后院东面一带。如今宁国府那边也还罢了,虽为着建院子占了些地儿,到底所用不多,不过是将后‘花’园中会芳园一带的旧景拆了即可,荣国府这边却要麻烦得多――东边儿所有的下人们都要搬家。
这原来不算大事,即要拆东边,自要拿西边来补,那总领着院子建造一应事体的老明公山子野也顺手将荣府西边新建仆舍的事儿给办了。按说这建房子才是最麻烦的事儿,其实不然,这不,新舍尚未完工,问题就来了。
国人通病,凡事都得论资排辈,贾府众仆也不例外。这仆舍也分大小,离主宅也远近不同,单这就很可以争上一争了,另还有一宗不诉著于口的道理:先一辈的仆舍安排还是贾母当家作主时定的型,这许多年了,人事变幻,不说儿媳‘妇’王氏带的陪嫁安置了进来,就是孙媳‘妇’的陪嫁也都进了府。若仍作旧时排场,如今得势的两代王家陪嫁如何肯干?另立新规,那住了几十年深有底蕴的老辈旧人又哪咽得下这口气?
意气之争,为的就是一张面子。虽说在主子面前都奴才,但在奴才堆里谁都想充大爷。纵是家里富得已在府外置地购房了,但在这府里该有的也一点不能少。抱着这等心态在府里上撺下跳的不止一二个人,除了似林之孝等两三家大管事心中有底,知道无人能撼动其位外,近一府的下人均卷了进来。其势之大,可想而知;王氏两婆媳之头疼,可想而知;府内之‘乱’象,可想而知……
贾府分房的这桩公案牵涉范围如此之广,按说黛‘玉’不该得不到消息。但一来因修省亲院子,府里各行匠役齐集,两府清客明公往来,从贾母到王夫人都为此‘交’待过姑娘们注意行止,莫要被外人冲撞了去,就连她们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得了严训,莫说姑娘们,就是略‘精’贵点的丫头,轻易也不出二‘门’,是以这消息上不免略显闭塞。qiushu.bsp;[天火大道]二来黛‘玉’毕竟姓林,房内贾府仆‘妇’也少,平素不怎么在跟前‘侍’候,此等纯属仆从自身福利之事林府自家的下人依礼*1是不会往黛‘玉’耳边传,纵然有什么要求也该往贾母跟前说去才是。三则这修房建舍之事,姑娘们真心不太懂,一时纵在贾母处遇上求情的仆‘妇’,一句“是来回省亲院子的事儿”的话足以打消黛‘玉’的兴趣。姑娘们到底年岁小了些,既便是黛‘玉’长年看账理财,有些关键通窍之处,若无人指点或亲身经历,自个儿是也想到的。
黛‘玉’却是从迎‘春’屋里知晓此事的。
迎‘春’如今越发安静了,人不来唤绝不动,话不指名再不回。惹得一日贾母见她来请安时都叹着说了句“姑娘家年轻轻的,也该多几分活泼,高高兴兴地才好……你整日里这般怯生生的样子,没得叫人瞧着添堵。”王夫人见她低头含‘胸’,应个是的声儿都快没了,心下怜惜,忙解围道:“我倒喜欢她这安静‘性’子,昨儿我还同三丫头说要她多学学二姑娘,别总一天伶牙俐齿的到处要强。”贾母瞧她一眼,不再搭话。
老祖宗都不说话了,其他人更不会开口,迎‘春’也就更不为人关注了。只是姊妹们统就这几个,探‘春’是要往王夫人房里去‘侍’候的,黛‘玉’能偶尔与之顽耍的,也只有迎、惜二位了。
那日王夫人带着宝‘玉’、探‘春’兄妹往他舅家王子腾家赴宴去了。黛‘玉’无人牵绊,静极思动,一时起了兴致,带了丫头婆子来寻二‘春’。却见迎‘春’房前连个守‘门’的小丫头也无,她侧头瞧了润妍一眼,润妍会意,冲迎‘春’屋里唤叫:“二姑娘,我们姑娘过来瞧您了。”
屋里的人声一静,便见司棋挑帘而出,给黛‘玉’行了个礼道:“林姑娘来了,里面请。”又忙给黛‘玉’撩起帘子。黛‘玉’缓缓摇进屋,慢声问道:“二姐姐做什么呢?”
迎‘春’打‘床’边站起身来,“林妹妹来了。”
她‘奶’娘夫家姓王*2,叫王‘奶’娘的也一脸官司地行礼:“太太今儿不在,林姑娘怎地有空过来。”
这话不伦不类,黛‘玉’只做没听见,拉了迎‘春’的手笑道:“老太太得了些今年的明前,我厚着脸皮讨了些,想起你同四妹妹,特来唤你们一起作耍去。”她本是顽的,但现下瞧着这屋里不得劲,也就不想呆了。
迎‘春’低声道:“多谢林妹妹……只是……我正绣‘花’呢。”说着转头去瞧妆台旁放的绣架。
王‘奶’娘忙笑着接口道:“这‘花’不过绣着顽的,哪里赶得上给老太太请安来得重要呢,林姑娘好意请你去,这还不赶紧收拾收拾。”说着就一叠声地唤丫头来与迎‘春’收拾。
迎‘春’听了她‘奶’娘的话拧着绢子越发站着不动了。
黛‘玉’也沉了脸。往日这婆子虽也爱倚老卖老,却没似这般自作主张,实是可厌。
润妍见黛‘玉’皱了眉,遂开口道:“嬷嬷这是做什么?姑娘们商商量量地说话呢,有咱们什么事儿呢。”
那王‘奶’娘冲润妍扁扁嘴,大声叹道:“咱们姑娘脾‘性’弱,平素里不大说话,我不帮着支应着,这一屋子丫头还不翻了天去?你瞧瞧,屋里如今可有个人影子不?”
司棋方在外面捏了个小丫头的耳朵回来应卯,听得屋里唤人,这才又进来‘侍’候,听得那婆子这么说,不由就竖了眉,“妈妈说的什么话,您今儿一来,只说身上冷,立时就让莲‘花’儿回家给你取衣服,又说‘药’丸子忘了带,指了个小丫头出‘门’,还说这‘药’得蜂蜜水做引子,再派个小丫头上厨房要去,又要什么八宝赏瓶,立时就得让绣桔带人寻出来。若不是我不肯去给您上后园儿采‘花’去,只怕这一屋子的冤还真没处说去。”
那婆子本就气不顺,听得司棋拿话驳她,更是火上添油,也不管黛‘玉’等人在此,就开始拍着‘腿’儿哭嚎起来,“我一身的‘精’血变的‘奶’将姑娘‘奶’得这么大,如今在这屋里反倒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了。不过是支使两个小丫头,倒被个小娼‘妇’欺到头上来了。”
司棋听了骂,也牙尖地回道:“咱们这屋供得您似老太君一般,但凡吃的用的,哪样不让您先拿先挑的。就是姑娘的东西,只要您一开口,姑娘再没有不答应的。您要还嫌没处站,那只能怪姑娘这屋太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好哇,这就是嫌我占了你们的地了?呸!你这个忘了本的小娼‘妇’,也不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我抬举你,你还不知道在后院哪儿角落里扫地帮厨呢,如今倒敢调唆着姑娘嫌我?……”那婆子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赤急白眼地就指着司棋骂开了。
黛‘玉’见此心下着实不快,只是这到底不是自个儿屋里,人家迎‘春’正经姑娘主子都不发话,她这个冒昧之客更不便出声,只得同迎‘春’笑道:“二姐姐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叙罢。”说罢便要走。
那王‘奶’娘正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眼角撇见黛‘玉’要走,她心道方才无人时自家姑娘任她说破嘴也不理,如今若不趁着有外人在‘逼’着姑娘开了口,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纵是姑娘丢了点脸面,总是自家得了实在便宜不是。
那王‘奶’娘也是个狠的,索‘性’往地上一坐,拦在了‘门’口,拍着‘腿’更是哭得起劲,“……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自家的姑娘是个没脾‘性’立不起来的,府里府里说不上话,我在这府里辛辛苦苦十几年,如今倒要落得片遮头的瓦都没有了,姑娘不说半点主不给我做,倒纵着别人欺侮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事儿,我这里里外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索‘性’一根绳子勒死我作数,倒不必再受这零罪活刮的,还落个清静……”――正是做出一副歪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阵仗来。
跟着黛‘玉’来的婆子见她如此,还想劝她两句,倒叫她一把拉住,哭着喊着要去见老太太太太说理,求主子们给作主。黛‘玉’真真是头一会有下人如此粗俗地‘逼’到面上,也是立在那里气得脸‘色’煞白。
迎‘春’本站在那里不出声地任她‘奶’娘闹,见闹到如此地步,脸上也有些尴尬,等了半晌,终是出声道:“‘奶’娘你也消停些罢,那屋子都未修好,你怎知你就会吃亏?你也说我是个没用的,我这房里里里外外都是你支撑着的,我瞧着到了外面你也是必不会吃亏的。你‘奶’大了我,我也敬着你,只把这屋子里有的尽供着你就是,只是若要我再去求别的,我也是不能了。”说罢竟拉着黛‘玉’绕着她‘奶’娘躲出‘门’去。
黛‘玉’经此狼狈方知贾府这一段公案,暗自思忖之余更是轻易不再往各房走动了。心下本有些厌烦这些个下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就闹了半点自尊也无,却又想起待元‘春’省完亲,要将这省亲院子分给她们姐妹并宝‘玉’、宝钗与自个儿住,顿时心情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