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抢粮?
没开玩笑吧?
他立刻冲了出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米行里仿佛突然涌入了一大股洪水,呼啦啦的汹涌而入,无数流民穿着破烂的衣服,眼中闪动着血红的颜色,七手八脚的冲向了店铺货架上的粮食。
仿佛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店铺里的一袋袋粮食就被搬空了。
店铺里的伙计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似乎已经忘记了阻拦。
李彪大叫道:“快,快拦住他们!”
伙计们这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大喝着冲上前去,可惜根本就不起作用。
人太多,他们就像洪流中的一截小树枝一般,片刻间便被冲倒在地上,有几人还被已经陷入疯狂的人群狠狠的踩了几脚。
“报官,快去报官!”
李彪大叫,哆哆嗦嗦的缩在了柜台下面,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大叫:“没了没了,这店铺里的粮食这么会怎么少?”
一听这话,李彪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心中暗道:
“好家伙,幸亏这铺子里没多少粮食,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后院的仓库可就麻烦了!”
他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就听一个女人尖声叫道:
“大伙别慌,后院的仓库里一定还有!”
我草!这特娘的是谁啊?
李彪险些晕过去,无数的腿从他眼前闪过,眼见着是奔向了后院。
呼啦啦的,人群一下子都跑向了后院,李彪战战兢兢的从柜台下爬了出来。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拍着胸口喃喃道:
“还好还好,幸亏今天只是这个店铺被抢了,我李家在洛阳城里可是有四个大店铺,得赶快叫人通知那三个店铺才行!”
于是他四下张望,正想叫人出去通知,就听见外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伙别光盯着这一个店铺,洛阳城里还有另外三家,我们分成三队,分头去找,这样大伙才能吃饱肚皮啊!”
李彪顿时觉得眼冒金星,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
“我靠,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抢劫!”
他在心里大叫,狠狠的踹了一脚身边的伙计,吼道:
“快去报官,快去!”
伙计终于跑了出去,李彪愣了会儿,终于爬了起来向着自己的府里跑去。
李府!
李景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家在洛阳的四个米行都遭到了流民的哄抢,更要命的是,这些流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李家储粮的仓库。
这可就真的要命了!
李景云为了和朱允熥斗法,大量买进了粮食,而且价格都不低,这一下子若是被抢光了,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立刻派人去衙门报官,自己则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的直搓手。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彪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
李景云摇摇头,他直到此时都是一头雾水。
“难道是那个朱允熥派人干的?”
李彪问道。
李景云又是摇摇头,断然否定道:“不可能,他是皇孙,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为何不可?”
李彪反问道:“这次绝对有人预谋和组织,就是冲着咱们李家来的。”
“我知道是有人冲着我们来的,但若说是他,怎么可能?”
李景云不耐烦的叫道:“这是犯法的大罪,他朱允熥就算是再恨我,也断然不敢做出这等事情的!”
“那会是谁?”
李彪不解,这件事情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不用着急,我已经派人通知衙门了,我就不相信了,一会抓住几个,定能查出那幕后之人。”
正在这时,几名家丁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喘着气叫道:
“老爷,老爷”
“衙门里没人,就连城楼上巡逻的兵也不在了!”
李景云呆了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叫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无奈之下,几名家丁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李景云彻底呆滞了。
天啊!
此刻洛阳城里没有衙门的官差,也没有巡逻的驻军。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空洞,跌坐在地上。
良久之后,李景云像是突然还魂了一般,神经质般的大叫道:
“何谦!一定是何谦!”
话音落下,他就跳了起来,发疯般的冲出了大门。
河堤上,蓝玉看遍地的修堤民工以及那一道道修起来的堤坝,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何大人,这次一定给你记首功。”
他冲着何谦笑道:“明日我便奏明陛下,何大人劳苦功高,居功至伟都在修堤第一线,陛下定会大喜!”
何谦连忙躬身道:
“大将军过奖了,这些都是小三爷的功劳。”
他现在是由衷的佩服朱允熥,这主意可真好。
有了城里的驻军和衙门里的官差,这修堤的速度明显大大的提高了,不出意外的话,一定能在明年洪水泛滥之前将所有堤坝都修缮完毕。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好些人骑着马匹冲了过来,嘴里都大叫着何谦的名字。
何谦和蓝玉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面前这些人由远而近。
“大人不好了,城里出事了!”
一名衙门当值官差大叫着跳下了马,跪倒在何谦的面前。
紧接着另外几个人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同样是几个当值的官差,他们都是在洛阳城不同位置当值,此刻竟然也是一同大叫道;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何谦的心猛然一沉,刚才的那番喜悦顿时荡然无存,他颤声问道:
“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官差咽了口唾沫,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道;
“城里突然爆发了大量流民抢粮,把李氏米行的四个店铺和粮仓都抢光了!”
这句话让何谦目瞪口呆,他也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另外几人也都说出了同样的一番话后,他这才确信,洛阳城里的确发生了大事。
蓝玉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开始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一听是这种事情,顿时就没有了兴趣。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几匹马如飞而知。
只见为首一人还没到何谦的面前,就已经声嘶力竭的大叫道;
“何谦,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今天和你拼了!”
众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何谦更是一头雾水的看向了来人。
李景云一勒马缰停在了何谦的面前,他指着何谦大叫道:
“好你个何谦,竟然如此卑鄙,为了讨好朱允熥,不惜派人明抢我的米行,难道你就不怕我告御状吗?”
何谦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
哦,原来是来找我麻烦的!
他冲着李景云撇了撇嘴,喝道:
“大胆,你竟然对本官血口喷人,说我派人抢你米行,可有证据?”
若是在以前,何谦自然是不敢如此对待李景云的,可是此刻身边还有为蓝玉,他可不能丢了脸面。
一见何谦矢口否认,李景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何谦叫道:
“如果不是你,为何会这么巧的让所有城防都不在洛阳城?就连那衙门里的官差都被你拉到了这里来,如果不是刻意安排,你怎会如此?”
何谦一听这话,顿时感觉脑门嗡嗡作响,他扭头看了一眼蓝玉,却见对方正带着一众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自己。
罢了,我算是被小三爷玩了一把何谦明白了,这件事情觉绝对和朱允熥脱不了关系。
“是说要让我将城里的官差和驻军都派来这里呢,原来是在憋着这个个主意!”
何谦在心里叫道,想起朱允熥案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嘴里发苦。
“李景云,这件事情与我无关,倒是你,一味提高米价,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何谦不紧不慢的说道,他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感觉自己是不知不觉就上了朱允熥的贼船。
“哼,你不用狡辩,我件事情我一定会告到应天府的,就算你是小三爷的人,我也一定要把你告到大理寺去坐牢!”
由于没有官兵和衙门的人出面,流民们这回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李景云在洛阳城里的四家米行都抢光了。
这还不算完,李景云在城西最大的粮食仓库也被抢劫一空。
然后流民们一哄而散,如鱼入江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朱允熥设置的粥棚如今都没人来了。
何谦发了文书,命洛阳各地衙门立刻展开调查,务必要将这些参与抢劫的流民捉拿归案。
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抢劫者几十上百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李景云被气的吐了几口鲜血,立刻写信,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应天府的李景隆,他相信这一回,李景隆绝对会为自己做主的。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他在支持李景隆,每年都会拿出很多银子供李景隆使用,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以后没有那么多银子拿给李景隆了。
李景隆见信之后大怒,这件事情明摆着就是有人主使,暗中煽动流民哄抢粮食,而何谦更是内应,在事发的时候将洛阳城所有的官差和士兵都抽调走了。
“何谦啊何谦,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李景隆在心里叫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感觉心情稍微平静。
“这件事情何谦只是帮凶,主谋者必定是朱允熥。”
他在心里默默分析,顿感头疼。
何谦他有办法收拾,可朱允熥他没办法对付啊!
“算了,还是先看看陛下的态度吧。”
李景隆在心里如是想道。
第二天,奉天殿里。
刑部尚书拿着一份文书对朱元璋禀报道:
“启禀陛下,前几日洛阳城里发生了大规模的民变。”
朱元璋眼瞳顿时一缩,沉声问道:“造反?”
他是个铁血的皇帝,而且是靠着造反起家的,对于民变这种事情有着极强的敏感度,所以立刻想到了有人造反。
却不料刑部尚书李原名连连摇头道:
“不是造反,是流民们哄抢粮食。”
朱元璋一听这话,顿时大怒,只见他一拍龙案喝道:
“这还不算造反?”
他以为是流民们哄抢了大明在洛阳的粮仓,那这可就是大事了,其性质甚至比直接造反还要恶劣。
李原名一见朱元璋龙颜大怒,立刻是磕头说道:
“启禀陛下,是流民哄抢了李景云的米行和仓库。”
这句话一出口,奉天殿里顿时又炸了锅。
“又是李景云?”
“小三爷上次不是才向陛下告状,说这家伙故意调高米价,可是陛下当时以这种行为并未触犯大明法律法而放任不管,这该不是小三爷的报复吧?”
“可是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洛阳城的知府呢?难道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有些言官已经开始打腹稿了,准备一会儿上场喷一回。
至于喷谁不要紧,反正言官的工作就是喷人,要是长久不喷,就怕皇帝以为这些人都是摆设。
朱元璋顿时松了口气,指着李原名骂道:
“你特娘的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李原名点头:“洛阳知府何谦已经将这件事情上报给了刑部,请陛下定夺。”
朱元璋愣了,诧异道:“这种事情还要我定夺?他何谦是吃干饭的吗?你的刑部也是摆设吗?”
李原名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继续说道:
“洛阳知府何谦说抓不到凶手,所以只能请刑部出手相助了。”
“为何抓不到?”
朱元璋有些好奇了,问道:“难道当时他喝醉了?”
“何谦当时正在和蓝玉大将军在河岸现场修堤,城中的驻军和衙门里的官差都被他抽调到河岸,一起参加修堤筑坝了,之留下了极少的值日人员在城里。”
李原名按照何谦文书里的说道:“所以哄抢发生之时,无人阻拦,事后也无法抓到哄抢者。”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盯着李原名,因为这件事情太离奇了,处处都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
朱元璋又陷入了沉思,这件事情不用想了,就是自己那个宝贝孙子朱允熥干的。
好家伙,这一手玩的漂亮。
简直就是暴力美学的典范!
朱元璋当年就是这么起家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抢劫杀人那是家常便饭,如今得了天下,他发愁的就是自己的继任者失去了血性,失去了暴力。
当年太子朱标就是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和事光凭说理是没用的。
现在好了,朱允熥似乎比他爹更有这方面的天赋。
朱元璋默默的想着,两个皇孙这一回合的较量,朱允熥明显是胜了。
他看着李原名问道:
“何谦没说他为何要将城中防卫都安排到城外吗?”
“说了,他说洛阳一带需要修缮的河堤太多,人手不够,又怕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所以才这么做的。”
在整个大明的官阶体系中,文官的地位大于武官,所以何谦就是洛阳的一把手,有权力调动军队。
朱元璋点点头,不动声色,心中暗道:
“毫无疑问,何谦又被朱允熥拿下了,呵呵,也不知道这小子这次治理水患后,朝廷中会有多少人成为他的心腹之人。”
就在这时,言官们跳出来了。
这件事情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李景云和朱允熥斗法,然后朱允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蛮干!
至于何谦,只不过是打打下手配合了一回而已。
可是虽然看破了,却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还不能明说。
既然这样,那就先拿何谦开刀吧。
“启禀陛下,那洛阳知府擅自调动兵马,致使城防空虚,才闹出这种事情,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
“蓝玉大将军奉旨治理黄河水患,却要让当地官府出钱出力,乃至于引起当地骚乱,请陛下明察!”
“李景云利欲熏心,刻意哄抬粮价,引起民变,你罪魁祸首!”
“陛下,这件事情的背后是否是有人刻意煽动流民,引起洛阳城动荡,请陛下明察!”
“”
言官们的话此起彼落,朱元璋基本上就没听进去,他只是咋想着给怎样处理才合适。
良久之后,他才挥手制止了言官们的慷慨发言,说道:
“何谦失职,但念其初衷奈斯为了大明治理水患,故罚俸禄一年,并责其追查此事幕后主使之人。”
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了王景弘。
“退朝!”
王景弘一摔鞭子,朱元璋直接走了。
大殿里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一般透亮。
陛下这又是在和稀泥了。
罚俸禄一年,那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至于追查幕后之人,呵呵
李景隆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似乎早就想到了朱元璋会这么做。
“看来一切都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他在心里叹气道:“陛下明显就是在看两位皇孙的能力,这点芝麻小事,他自然是懒得理会了。”
他摇摇头,走出了奉天殿,准备去找黄子澄和刘三悟好好商量一番。
这一场较量,好像又是朱允炆输了。
这特么的看起来似乎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