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战锋营特训的事情,周钧话锋一转,向穆谢赫问道:“我听说,大食国内发生了内乱?”
穆谢赫看向周钧:“形势已经不能说是内乱二字,阿里家族和阿拔斯家族,已经攻陷了法尔斯行省,伍麦叶王室节节败退。”.
周钧端起酒杯,放在嘴边,轻声问了一句:“穆堂主是站在哪一边的?”
穆谢赫:“我既不是伍麦叶王朝的忠臣,也不是叛军的拥护者。”
周钧:“那你是……?”
穆谢赫微微叹了口气:“我在大食的大清真寺担任教长一职时,因为反对伍麦叶王室的宗教政策,被排挤和中伤,最终不得已离开了大食国。所以,我并不是伍麦叶王朝的忠臣。”
“另一方面,虽然伍麦叶王室当年成为哈里发的过程,充满争议和瑕疵,但大食国在历任统治者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国力渐强,所以我也不希望看到叛军,将这个国家卷入战火之中。”
周钧:“所以,你打算两不相帮?”
穆谢赫:“大食国的内乱,我打算置身事外。但是,大食国中有一群人,与我昔日有着往来,他们在这场战争中身处险境,我打算出手相助。”
周钧:“什么人?”
穆谢赫:“就在数个月前,阿拔斯的骑兵,突袭了位于法尔斯行省的大清真寺,大肆搜捕忠于伍麦叶王室的学者和教徒。”
周钧:“他们现在如何了?”
穆谢赫:“有一些被逮捕并被处决了,还有一些躲了起来,正在寻找机会逃离出去。”
周钧:“他们能够逃出去?”
穆谢赫:“根据来信的叙述,阿拔斯家族的军队,已经猜到了这些人会向西边逃跑,所以封锁了行省西线的边境。所以,那些躲藏的逃亡者们,关于接下来向何处撤离,就有了分歧。”
周钧点头,示意穆谢赫细说。
后者说道:“除了那些想要投降的人,剩下有人建议向南逃跑,逃到法尔斯的东南处,靠近马克兰行省的海岸,从那里坐船前往天竺。”
周钧:“这条路线可行吗?”
穆谢赫:“法尔斯东南的海岸线很长,而且那里有几处天然的港口,坐船逃往天竺,是一個相当不错的办法。”
周钧见穆谢赫面色凝重,开口问道:“对于这条路线,你看起来并不放心?”
穆谢赫:“如果我是阿拔斯家族的领导者,自然能够猜到逃亡者,向南的那条逃跑路线。事实上,根据逃亡者的来信,法尔斯南部的巡查力量非常薄弱,似乎敌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去阻止他们坐船出逃。”
周钧明白了穆谢赫的担心:“所以,你认为敌人是故意降低了南方的守备力量,为的就是让逃亡者掉以轻心,选择向南出逃。接下来,敌人就可以半途堵截逃亡者?”
穆谢赫点头:“没错,我是这么想的,我也将这些想法,通过信件的方式,告诉了逃亡者,但是他们回复我说……”
周钧:“让我猜猜,他们回复你,即便有这样的担忧,当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向南去试试运气。”
穆谢赫:“是的,他们的确在信中是这样说的,所以我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逃亡的路线。”
周钧:“另一条逃亡路线?”穆谢赫:“从法尔斯行省向东,进入呼罗珊行省,再穿过国境线,进入大唐的安西都护府。”
周钧听见这话,吃了一惊,随即说道:“呼罗珊行省是阿拔斯家族的大本营,你让他们从那里前往大唐,岂不是自投罗网。”
穆谢赫:“你的想法,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种时候进入已经成为叛军源地的呼罗珊行省,就是死路一条。但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有着它的道理。”
将面前的酒杯移开,穆谢赫手指蘸水,一边写一边说道:“首先,阿拔斯家族的大军屯集在法尔斯行省的西部,正在和伍麦叶军队作战,呼罗珊行省内已经是后防匮缺;其次,叛军会将注意力放在法尔斯行省的南部,防止逃亡者坐船逃跑,从呼罗珊行省进入大唐,反而成了一个盲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穆谢赫看向周钧:“周监坐镇安西,与安西都护府交好,手中又掌握着长行坊的权力。”
周钧听见『长行坊』三字,顿时猜到了穆谢赫的想法:“你是想用商队作为幌子,将这些逃亡者假扮成商户,穿过国境线,进入大唐?”
穆谢赫点头:“呼罗珊行省早先爆发叛乱时,大批农田和牧场被焚毁,叛军的粮食供给,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要靠与大唐的互市。利用商队买卖的由头,再加上安西都护府开出的凭引,就能安全的将那些逃亡者,从大食引入大唐。”
周钧沉吟片刻,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这个计划,接着又深瞧了穆谢赫一眼。
这个曾经担任大清真寺教长的大食老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做事低调,默默无闻,但在谋虑上却有着过人的一面,实在是令人意外。
周钧此时向穆谢赫问出了一个最关键也是最难答的问题:“此事风险极大,稍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我为何要冒这个险?”
似乎是猜到了对方早有此问,穆谢赫欠身说道:“这批逃亡者之中,有安拉庇佑的教派毛拉,也有圣地学所的知名学者。如果周监能够救下这些人,未来想要实现抱负,可获得这些人的鼎力支持。”
听见这话,周钧手指微颤,心头一震。
周钧自认为行事谨慎,却不料这穆谢赫居然说出了『实现抱负』这样的话语。
周钧不禁在心中寻思,难不成自己的言行,在何处露了破绽?
其实,这里倒是他想多了。
穆谢赫将周钧认作真神派下的的先知,所谓『实现抱负』,自然指的是完成真神的使命。
周钧小心斟酌着话语:“某不过是大唐一职事官,它国之事贸然插手,恐不利于外邦与大唐的联系。”
穆谢赫摇头说道:“周监是唐人,又是朝廷官身,日后倘若与大食有所牵扯,自然是多有不便。但眼下有一人,却可作为您与大食之间的纽带与桥梁。”
周钧:“谁?”
穆谢赫:“画月。”
周钧停住了动作。
穆谢赫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压低声音说道:“画月身为哈里发的私生女,本就是王室成员。她不仅在王朝顺位之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掌管隐门,手下有着一批精干。将来,无论周监作何打算,画月都能引援助力。”
从头到尾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费翁,此时终于插话道:“只不过,你们二人虽是主婢,但有朝一日,画月出身一旦披露,彼此的关系恐有变数。”
费翁说到这里,停了片刻,接着对周钧说道:“老夫瞧周二郎平日待画月甚好,她又是你的婢子,不如顺水推舟,早些将她纳入房中……”
穆谢赫盯着费翁,轻咳了一声,费翁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止住话头,面露失言的悔意,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