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五载,二月二十九,春闱放榜日。
这一天,周钧起了个大早。
当他穿戴整齐,来到中堂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父母比自己起的更早。
母亲罗三娘在堂中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她手中还拨着一串佛珠,不断的念着经文。
父亲周定海更是不堪,漫天纷飞的大雪中,他在院子中来回踱步,完全没有理会身上落的积雪,雪地都被他踏出了一个圆环。
萧清婵从厢房走到堂中,递给周钧一个发热的手炉,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二郎且留心路滑。”
周钧接过手炉,点点头。
简单用了些早饭,周钧便陪着周定海,一起赶往皇城外的安上门。
骑马行至安上门外的场院,周钧朝四面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人。
有来看榜的考生,也有随行的家人,还有不少是来瞧热闹的民众。
周定海将马缰交给周钧,说道:“我去门外候榜,钧儿你先去将厩里把马寄了。”
周钧应了一声,去了邻近的坊厩,寄了马又回到场院。
当下是辰时三刻,阳光渐渐强了起来,场中之人有增无减,一眼望去,从兴道坊一直绵延到务本坊,看不到尽头。
周钧看着这么多人,一时之间犯起了难。
这会儿又没有手机一类的联络工具,想要找到周定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奈之下,周钧只能站在坊门的一角,远远等在那里。
又等了一刻钟,安上门的偏门,在一阵吱呀作响中打开了。
“放榜了!放榜了!”
在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吏部、礼部的一众官员们,在武卫的陪同下,来到安上门外,开始张贴考榜。
待得榜单张贴完毕,人潮顿时汹涌向前挤去。
一时之间,场院如同烧开水的锅皿,沸腾难抑。
有人榜上有名,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也有人名落孙山,哭天抢地,如丧考妣。
春闱后的放榜,成了人生百态的戏台,喜怒哀乐,皆收眼底。
待得围观的人,散去一些,周钧拼尽力气,挤到榜单前,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在及第名单中,找到了周则的名字。
周钧一时之间喜上心头,长吁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周钧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周定海的身影。
只见后者垂着头,蹲在那里,正在不停的抹着眼泪。
周钧向周定海走近一些,又听见对方不停说着祖宗保佑、苍天有眼一类的话语。
发现周钧走过来,周定海连忙正色,装作无事人一般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则儿中了!”
周钧先跟着笑道:“是啊,大哥中了。”
周定海看向周围,问道:“也不知则儿现在人在何处?”
周钧:“大哥倘若知道自己及第,必定会回家报喜。”
周定海:“此言有理,走!回家!”
二人骑马赶回家中,将此喜讯告与罗三娘,又引得后者一阵喜极而泣。
周钧在家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周则终于回家了。
相比上一次见面,周则瘦了许多,连眼眶都有些许深陷,唯有一双眼睛还保着亮光。
只见他刚一进家门,就跪在了周定海和罗三娘的面前,开口说道:“孩儿春闱及第,还请父母成全,许了我和虞珺娘的婚事。”
周定海和罗三娘的脸上,原本满是笑容,听见这话,顿时僵住。
周定海身形颤抖,举起手掌,想要打向周则的头顶,被一旁的罗三娘赶紧拉住。
罗三娘先是向周定海耳语了几句,接着又对周则说道:“则儿,即便要说亲,也要寻个日子,再挑个媒人,是吧?”
周则听闻此言,以为父母松口,面露喜色。
罗三娘又道:“明日,当科及第的进士们,都要去曲江赴宴。待那宴会结束,再去说亲便是。”
周则信以为真,便不再说话。
第二日,长安城东南,曲江池。
曲江宴又名闻喜宴,起初只是落第考生们的私下聚会,后来新科进士反而在此地办宴会的越来越多,甚至成了一种习俗。
曲江宴虽说是在曲江园林中举办,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民间性质的宴会。
宴会的筹备机构是一个叫团司的民间商业机构,经费来源是由新进士们共同筹资,一般情况下皆是均摊。
随着曲江宴每年的规格都在升级,经费需要也越来越多,所以每位进士要承担的份子钱也逐年增加,甚至有些家庭条件一般的进士还要为此对外举债。
话归正题,天宝五载的曲江宴当天,长安城内可谓是万人空巷,园内搭建的临时性商铺在江畔一字排开,游人熙熙攘攘。
宴会上还有歌舞表演,而京城的王公贵族、富商豪贾们也会趁着这个机会,从新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
周钧带着萧清婵,站在曲江畔,看着眼前这热闹非凡的场景。
萧清婵指向曲江池的南方说道:“那里有一座宫中修建的紫云楼,每年的曲江宴,圣人都会带着王公皇亲,登楼观景。”
周钧:“今年圣人在东都过冬,怕是不会来了。”
萧清婵点点头,看向曲江畔的进士们,朝周钧问道:“二郎不去看看吗?”
周钧笑道:“看那些作甚,今日是来游园的,又不是来结交的。”
萧清婵看了眼周钧,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周钧带着萧清婵,顺着曲江畔朝前走去,在那歌舞表演的舞台旁,倒是看见了几位熟悉的人。
走过去,周钧拱手说道:“解都知,居士。”
解琴和宋若娥转过头来,看见周钧和萧清婵,俱是一愣。
解琴行了万福,道了一声:“周二郎。”
宋若娥先是看了一眼萧清婵,又看了身边的解琴,最后没好气的对周钧说道:“佳人相伴,二郎真是好兴致。”
解琴拉了拉宋若娥的衣角,对周钧说道:“北里今日出官使,妾身承了教坊的差事,至于居士,她是来见……”
宋若娥打断说道:“我过来就是陪解琴的。”
周钧看向宋若娥,也不点破,只是问道:“那些进士之中,可有钟家郎?”
没等宋若娥开口,解琴笑着点了点头。
周钧拱手对宋若娥说道:“恭喜居士,贺喜居士。”
宋若娥面有羞色,不再搭话。
解琴看向萧清婵,开口问道:“这位是……?”
周钧答道:“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名为清婵。”
解琴闻言,脸上笑容不减,与萧清婵互道了万福。
宋若娥在一旁说道:“那《梁祝》话本,在长安城中已经传开了,现在每日登门拜访的客人,又多了起来,烦不胜烦。”
解琴:“也是托了二郎的福,近来客人又多出了不少,再加上春闱后留京的举子们,中曲最近人满为患,北曲和南曲瞧了,都羡慕不已。”
听解琴提起南曲,周钧看向四周,问道:“解都知和居士可曾见到虞珺娘?”
宋若娥说道:“早些时候,见到她了,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她站在曲江畔,远远看了会儿当科进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