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了脚步,收回了自己僵硬的手。
他转身一点点退出了她的院子。
不能急。
上官焰乔告诉自己,她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等待她接受真相。
他抬起头目光冰冷又腥红地看着天空的寒月。
观音长姐,我做了你手中的屠龙妖刀,也是为了我母亲和自己复仇。
你说杀明帝不是最终的目的,要让他后嗣皆灭,基业尽毁,让他遗臭青史,我都在做。
但是……
刀是杀器,更何况屠龙的“妖刀”。
世间能安置“妖刀”的,让“妖刀”平静的,只有“刀鞘”。
我找到了自己的“刀鞘”——你唯一的女儿。
我可以给小姑娘时间,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她也只能是我的“刀鞘”!
他闭上泛红的眼,轻哂一声,转身离开。
……
明兰若坐在房间里,在察觉门外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慢慢消失。
她闭上酸涩的眼,揉着眉心也疲倦地靠在软枕之上。
一时间百味杂陈,说不清楚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最开始知道他和萧兰宁暗中周璇,不知意欲何为,她心里是不痛快的,只想着事后要罚他吃个教训。
可如今真相大白。
她却害怕见到他,因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只怕还未出声,已经忍不住软弱地落泪。
更怕以他的性情,她稍有些抗拒他,他便不管不顾起来,叫她心里更难受,僵持不下。
可又想着见到他,等他亲口与她解释当年的事,想要听更多娘亲和他当年的事情……
想要问他,这些年的离魂症,可是从寒山雨夜开始种下了病根儿。
她这般矛盾……也当真是可笑。
“呵……”明兰若低声笑起来,一点泪光在眼角微闪。
“大小姐,喝点热牛乳茶吧。”春和端了热牛乳茶放在明兰若面前。
她和景明从耳房出来,脸上难掩唏嘘复杂。
义父并没有想过要瞒她们真相,所以才让她们去耳房坐着,不在小姐面前,却也能听到谈话内容。
明兰若看着牛乳茶,忽然轻声问:“你们相信,人有轮回,有时候,是来还债的吗”
她前生走错了路,却懵然不知。
不说母族全灭,就算父族……原本兴盛的明家。
这二十年里,除了无子嗣的父亲还稳坐宫臣之首,仿佛依然皇恩浩荡。
但父亲的兄弟姊妹,叔伯们,也是贬官流放的贬官流放,死的死,散的散。
勉强囫囵活着的,都回了遥远乡中,深居简出,再无往来。
这是明帝,对父亲娶了母亲,又与太后联手拼死保下自己这流着一半萧家血的女儿的惩罚。
前生自己被保护得太好,虽然觉得奇怪,但却不知缘由。
只猜是父亲建言献策中得罪了陛下,陛下不得不用父亲,却要给予父亲其他惩罚。
今生,才真正明白是为什么。
所以,此生把前生错过的责任扛起来,错过的苦和和该受的罪都要受回来。
今日种种,都合该是她受的。
春和、景明两人互看一眼,见明兰若神色沉郁到极点。
春和轻轻地摇摇头:“小姐,轮回这种东西,太遥远,明日之日不可追,我们活在当下,活在我们的每一个今天。”
活在当下,怜娶眼前人。
春明有心开解她,明兰若这么会不懂。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窗外的冷月:“是啊,明日之日不可追,更不要说轮回,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
她都轮回了一次,重生,也有七年之久了。
久到仿佛都忘记了前生很多事。
很多细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都忘却了。
她倦怠地靠着桌子,闭上眼,精神有些恍惚。
脑海里有无数画面涌来,层层叠叠如画卷展开。
仿佛又回到自己死去那一天。
前生,明帝还是死在上官宏业手里。
而太子大势已去,在用她和小希威胁上官宏业不成后,也死在了上官宏业的重箭下。
那时候,兴许是她体内的蛊神不肯罢休,苟延残喘,所以虽被射断了心脉。
可她似乎还有意识,“看”得见上官宏业下令攻城。
“看”得见他的重弓瞄准了太子上官宙。
但上官宏业重箭将上官宙和被上官宙拉来挡箭的士兵一起射穿!
太子一死,城上守军面对上官宏业的大军,彻底溃防。
上官宏业大获全胜,意气风发率军入城时。
又有震动地面,竟还有大军来袭。
上官宏业回过神,转头一霎那,竟在众人簇拥之中,被人策马飞身而来,一把长枪穿胸而过。
他身边不是没有亲兵去阻挡“刺客”,凌波的刀子甚至直接砍在了“刺客”的背上。
但“刺客”左右开弓,手中两把长枪,一枪暴烈地横扫千军,罡风四射,将上官宏业的亲兵砸倒。
“刺客”另外一枪挑开了上官宏业大惊失色之中防守的银枪。
他对凌波劈过来的刀子视而不见,只侧身以背硬扛了他砍下来的刀子。
同时,一个反手,枪尖带着无边恨意凶狠地扎透了上官宏业的心脏。
上官宏业一代枭雄,死在了——他即将登上心心念念皇位前的那一刻。
而那“刺客”……
“秦王殿下!!……九千岁,你竟敢行刺未来的陛下!!!”
凌波抱住了倒下去的上官宏业,愤怒而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身殷红飞鱼服的苍乔。
苍乔背上披风和飞鱼服被砍出了见骨的口子,他却仿佛一无所觉。
他反手一枪挑开两个试图朝他杀过来的士兵。
苍乔冷漠地看了一眼凌波,确认上官宏业再无生机,转身再次上马,直奔城门边上。
她就摔在一堆尸体里,已经没了心跳,身体还没凉透。
身体明明已经死透了,可寄生的蛊神仍在挣扎,不肯轻易死去,所以她一点生魂跟着不散。
又或者灵魂出窍,她睁着死人的灰白瞳子,“看”完了所有过程,自然也“看”见了他在马上转头看见自己那一刻的——
痛苦与扭曲了的俊美面孔。
还有他冲过来,落马后颤抖抱起自己时的绝望……
仿佛在那一刻,他忘了这是战场,也忘了他带来的人马正在和上官宏业的人马厮杀做一处。
刀剑落地,他抱着她和小希满是鲜血的尸体,像孩子抱着一生一世心心念念,却被人撕碎了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