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洞府之前探出的长长山崖上,石墨双掌一凝,呼吸吐纳。
不久之前,他成功破境元婴境界。
说来也有些玄妙,石墨明明是主修空蕴念剑,理应有一种锋芒无限的锐气;但是他成就元婴之后,却似浑身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哪怕在烈日灼身之时,也同样是如此气象。
唯有功行到了极高境界,才能理清这“化”与“凝”的气象,和剑道锋锐并不矛盾。
独自修炼了一阵,石墨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比划着什么,实则是以极快的速度连书七字。
旁人看不出玄妙的是,此时他所书之文字,自然就沁入早已通传各位弟子的“万法宗”经典之内。
石墨忽然轻轻点了点头,甚是惬意。
其实之前他虑及一事为难——那就是破境元婴之后,尤其是对于“万法宗”的真义又有更深刻的认识后,以怎样的名义修改经典,不令所有修持法门之人生疑。
将当初立下的那部法诀,从“具体”之法,提升为“超越”之法。
但真正破境元婴之后,石墨却发现此事十分容易。
虽然后四剑他只是刚刚涉猎,并未全数贯通。但是初步贯通八剑之后,却有一种“通过去未来之变”的妙用。曾经以空蕴念剑留下的文字,可以随时更易,全始全终。
更加绝妙的是,并非经文本身“变化”了;修习经典之人,其实最初时所见的文字依旧是原来的那道经典;只有修行到一定层次之后,才会领会到更深一层的法意。
任是谁见到这种情形,只道是此经本身玄妙,修习愈精进,方能见到更深一层的东西;万万想不到后来呈现者,却是石墨新添加的文字。
就在石墨修持的当口,一道气机豁然涨大、反转,化作一道门户。
眼前一个恍惚的功夫,已有三人出现在面前。
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
石墨双目一定,确认自己所见无误,立刻上前拜见。
归无咎微笑道“果然一人有一人之道。你以此法成道,做的极好。”
石墨连忙道“都是师姐提点的功劳。”
眼前曾经的“启化玄宗”、如今的“万法宗”气象,归无咎骤然见之,也是大感意外。神意统察其气象,确认石墨成就元婴之行止,立下了影响极为深远的一子。
归无咎摇头道“希音的提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本身心性相合。这是每个人的道途选择,勉强不来的。”
哪怕是归无咎自己,和石墨易地而处,也不易走上这一条路。
依归无咎的心性,当是以空蕴念剑为利剑,有多少取多少,将世间法洗尽破尽、涤荡殆尽。并不会因为规模繁巨而有所退却。而石墨却是喜“精一”而厌芜杂,在这等心念指引之下,自然是和黄希音的魔道路数相同,走上了统摄之道。
论及实利,又或者切实的宗门传承,此间收益尽为隐宗所得。
但是在隐宗之上,又有黄希音的魔道传承和“万法宗”二子,不参与实利的竟夺,却仿佛两道广泛存在的信奉神像,弥漫铺张成前所未有的影响力。
秦梦霖道“若是独自成道,自然是你的选择为胜;但是前后相继,却是石墨的选择,更加契合。”
“除此之外,你所谓的‘三业并举’,那两件事都有了明确的强化印记;这件事虽然也有开门立户这一再明显不过的标志,但是较之那二端却是淡薄了一些。由石墨经营十年,到时候一呼百应,唤起心中明悟,却是平添了一份笃实的根基。”
石墨暗暗振奋。
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秦梦霖在说些什么;但是隐然明悟,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归无咎的大业暗暗契合。能够在金丹、元婴境界就对紫薇大世界的大势有所影响,以石墨的心性,念及此事,也觉得心中涌起豪迈。
三言两语答话之后,自黄希音身后,木襄才钻了出来,小声道“弟子木襄,拜见石师叔。”
归无咎等一出现便和石墨论及道法大势,没有她说话的机会。
等候了许久,才见机上前。
石墨却是双眼一眨,观望木襄两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数息之后,石墨失笑道“弟子还道是师尊特意赶来指点道术修行,或者是万法宗的经营;没想到却是另有深刻用意。”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石墨一鼓掌。
自他身后洞府之中,蓦然钻出来一个小童。
此间有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三位近道气象的人物,但是小童木辛却全然不顾,只是双目瞪的滚圆,牢牢盯在木襄身上,然后脖子微微一缩。
木襄见到木辛,明显脸上也浮现出极为惊讶的神情。只是她立刻就感受到对方只是将入道未久,功行远在自己之下,故而神色稍定。
石墨心中一动,也不多话。
木辛咬着牙,盯着木襄望了良久,才道“这些都是你寻来助拳之人?只是按照命定的规矩,理应公平决斗。眼下你功行领先我甚多,不如等你我一同修炼到金丹境界,分出生死胜负。”
归无咎等闻言,不由莞尔。
又仔细观察木辛的神气血脉,心中隐然明悟。
石墨摇头道“那是你师伯的弟子……无论入门前后,还是功行年齿高下,都在你之上。你当称一声师姐才是;分什么生死胜负?”
在石墨破境元婴境之后,木辛已然是正式拜入他门下。
木辛低声道“我与她之间,不论这个。”
秦梦霖目光一动,淡然道“你们二位之间,的确有孤阴孤阳,只存其一的意象。只是不论这其中的因由在哪里,都已经成为历史了。自你们入了希音和石墨门下开始,只要谨慎修持,日后都会在道途上走得极远。”
木辛疑道“当真?”
他口中只是质疑,但是看他神色,却分明是不信。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归无咎的两个徒孙辈,若说必生死相煎,只能存活一个,岂不是笑话?”
木辛与木襄之间,木光再对;都有些古怪。
……
一座荒凉的高山,屏蔽东西千余里;一面是五六分陡峭的坡度,一面却是挺直的悬崖。
自带坡的那一面上山巅,似乎是凡人也能做到的事情;偏偏此间气象虽佳,却无人烟聚集。
山巅之上,立着一人,身着宽大长袍,肃然而立。
穆暮。
回到原陆宗之后,闭关思索了三日三夜,穆暮终于决心如归无咎所言,寻一处派外山水佳地,修持百载。
他所选择的这座山峰,从山下一座极古老的石碑上望见,名为“锲穆峰”,恰好暗合了他的姓氏;所立之方位,是在九宗区域的正南方,愈发边缘偏僻的位置。
来到此地之后,只是过了数日,穆暮忽然感到心念为之一宽。
一个念头骤然明晰——
如席乐荣这般在圆满之上境界中并不算最顶尖的人物,一旦成就道境,经历了短暂的适应提升之后,所展现的战力也要在九宗圆满境界成道的诸位天尊之上。
那么归无咎与轩辕怀之间胜负既分,前路已没有任何悬念。
归无咎一旦成就道境,混一之象,不会因为任何琐碎的阻挠法门所遏制。
其实这个念头并不难相通;但是当他在宗门中修持之时,却时时溺于旧有的一贯心念之中,为那无限琐碎的法门带了的希冀所困扰。直上直下,他自信此时此刻的他,较之许多道境先辈看得更透彻。
蓦然之间,穆暮一个念头掠过——
将见过归无咎的惊闻告知于几位天尊,又或者圣教和龙云等人,是否会改变紫薇大世界的大局呢?
但穆暮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的道念,是一去不回,将己身潜力逼到极致的路子;从根本上和丝线牵缕、千回百折的路数,截然不同。
这不是粗浅的“胜负度数判断”,而是穆暮其人依旧是“穆暮”,只要他的道念一以贯之,就必然会坚信这一些小手段动摇不了最终的胜负。
除非穆暮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很显然,归无咎早已看穿了这一点。
从前穆暮心中,未必没有潜藏极深的一丝忧惧——若是归无咎得势,似乎天地翻覆,辰阳、原陆盟友一方,即将暗无天日。但此时此刻,穆暮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会那么糟糕。
混一也好,分裂也罢,紫薇大世界依旧是紫薇大世界,九宗依旧是九宗,穆暮也依旧是穆暮。
此念一旦明晰,穆暮念头陡然一宽,最后一丝疑窦也化去了——
当归无咎提出那建议之后,穆暮隐然觉得,似乎这“逍遥独立”之意和席乐荣“中极门”的意趣相近,似乎并非归无咎所喜才是;莫非他依次为铺垫,还有隐秘后手?
现在穆暮则豁然明朗。
纵然他在山中隐居,但是以他此时的畅达心意、坦坦荡荡,并不构成归无咎“混一”的阻碍。
更令穆暮唏嘘的是,此等心念一起,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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