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天内外。
季苍生听闻心情先生之言,心中颇感意外。
辰阳剑山与其余八宗不同,到了非常时刻,能够接收上境大能之示谕。所用之法,便是以剑心轮台为媒介。
就在方才,剑心轮台之中忽地传来极为强烈的执念,势必要阻归无咎等九人一族,随后其便亲身降临,呈现非常气象。这也是季苍生毫不犹豫展露决绝之意的原因。
但没有想到,本宗初祖之法相遗形果然亲至,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以玉离子等人为首的众宾客一行,此时分明回过味来……
眼前之人,分明是早已飞升逍遥之后的存在,功行在道境之上,有类于妖族圣祖降世,甚至更高。
得见此景,未明就里者只是啧啧称奇;待其等发现正面观察心情先生似乎并无异样,未有不可逼视、超越知见之外等奇异景象,于是都将此视为难得机缘,将“道境之后”的人物形象,深刻铭记于心。
而知晓些许隐秘之人,却是各有思量。
诸如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三人,心中雪亮——
二百年前沸沸扬扬的四大妖族降世圣祖攻伐东南九宗之战,其直接原因固然是四大妖族为攫取资粮,在妖族定品之中拉开和其余妖族的层次差距。
但是其在隐约望见九宗底蕴的情形下依旧敢于出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各族飞升妖祖经过长久的观察,最终确认了九宗道术虽然高明,但本门道境一旦飞升之后,却是联系断绝,就此上下断成两截。
这才是四大妖族敢于发难的真正底气。
可是眼前之事,终于将这一“猜测”彻底击碎,不余一丝一毫。
而荀申、姜敏仪等人自归无咎口中隐约听闻九宗成道门径之宽窄,此时却暗自猜测心情先生是否为此而来。若是如此,似乎说明九宗虽长久以来避居一隅,但是和整个紫薇大世界之全体,依旧有着甚深的关联。
唯有归无咎,一直不为所动,等候着心情先生的“下文”。
心情先生道:“十八个,够不够?”
因为此言甚是跳脱,一直凝神静听的诸位真君,也都不免一愕。
归无咎双眉微动。
心情先生怡然道:“为你例分阴阳,独享完整的玄浑琉璃天后,其自然再度合一,抑且规模之厚,成道之易,胜于往昔。成就近道的过程,非再需要五百载;而是三百六十年一转,便可成就一位。”
“也勉强算是拔苗助长了。”
“你越衡宗,我可允下一十八人之数。其余诸宗,似可再议。”
两方真君,各自恍然。
这才是心情先生急忙赶来的真正奥秘。他是要废除刚刚立下的新规,遵循旧有秩序。
蒲方舆、薛见迟等诸位真君,各自心中盘算。
若玄浑琉璃天成道之序,由往常的五百年一度改为三百六十年一度,那么就意味着可堪成就之人多出了三四成。九宗同时存世的近道境,共计是一百一十一人上下。
若是九宗均分,平均每一宗的人数是一十二人有奇。
越衡之数,超过了平均值的一半以上。
换一个角度再看,以辰阳剑山的行事风格,自然不肯局与人下,无论今日胜负如何。越衡宗得了一十八个名额,那辰阳剑山至少也会得一十八个名额。减去此三十六员之定数,其余七十五名额分配于七宗,每宗不过十人上下。
似原陆宗这般实力雄厚的,数量自然多谢;盈法宗等诸宗,名额更要少些。
盈法宗元鹰等诸位真君,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忧色。
按照越衡一方拟定的公平竞争,达到七步中的某一步便自能或许资格的方案,其实越衡宗也未必一定能胜过其余诸宗。若后续英才乏力,此方案未必没有为人作嫁的可能性。所以心情先生的提议,只怕对于越衡一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契约既成,终是难易。”
心情先生摇头道:“按照常理当是如此。说来此事也算是当年九宗降世、立下规矩的一道后门和疏失。当年的诸位,本拟后续‘天纲法契’就算续约,也是沿袭旧制;无非是各家定额之多寡,由一视同仁转而为强者上,弱者下,此亦自然之理。”
“你之所为,乃是打破了预想的一着。”
归无咎念头浮动。
对于他本人而言,辟立新道,大开门户,有着极深的好处,至关重要。
如今在本土势力范围内,归无咎整合隐宗极许多妖族,浑成大势,二中有一,已可望见规模。而恰恰在他立足的九宗之内,却似乎根基未深。若是能够开辟门户,广大源流,那么等若自己占据下而凝实,其余九宗原有之序列占据上而精微,且同样在传承之稳定有序上获得了莫名的好处。
此念自空蕴念剑成立后,愈发确信无疑。
况且心情先生所言,大有不通之处。
归无咎缓声言道:“九宗道术之高明趋于登峰造极,这一点无可争辩。所不足者,公认在于门户过严,既高且窄。无形中画地为牢,约束了规模之限,不合我辈修道人‘广度有情’之宗旨。数十万年来,前贤于此道上的努力,从未断绝。”
“九合三宗,亦是如是而来。”
“某以为今日所成立之法,乃是顺天应人,势在必成。”
“更何况,若是此举真的有甚禁忌,初有人尝试时便可降下法谕。何必等无人付出努力之后,于此时此刻忽然抛了出来?”
心情先生一声叹息。
摇了摇头,他悠然道:“你所言甚有道理,只是不合时宜。若得十余个纪元之后,门户再开,那时我等自无阻滞之理。至于先前并未明言禁之,不过是以为气候未成,姑且任其尝试而已。”
归无咎不语,只是抬头朝着这方被“剑心轮台”同化相融的小天地望去。
良久之后,归无咎才道:“若我并未看错,心情先生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这契约既成,所牵涉业力甚深。若是你举手之间便能将其废除,也无必要与我讨论许久。”
心情先生道:“不错。但此番因果,十之在你归无咎身上。若是你愿意松口,那么此番业力自然消去。其余一丝,本人自有方法将其化解。”
归无咎平静言道:“若我不允,又当何如?”
心情先生目光陡然一凝,似笑非笑的道:“那自然是唯有本人亲自下场来争。”
归无咎道:“如何争法?”
心情先生道:“自是真正降下一道分身,与你斗上一场,了结因果。”
琉璃天内外上下,所有人听闻此言,心中都是莫名一沉。
心情先生不缓不急的道:“这紫薇大世界,与别界不同。若本人真要降下分身,那其法力必然是此界所容极限,而不得减损一丝。我也不欺你,先前所允之机缘完全不变,待你迈入道境之后,自感道行增无可增,再行此争。时机由你而定。”
“若我不能奈何与你,契约更易之说,也就无从谈起。”
你不妨再仔细思量。
归无咎一转头,望向南宫掌门,宁真君。
二人对视一眼,宁真君肃然道:“此战之胜,你功在十之。故而无论你做出任何决断,越衡上下都没有异议。”
归无咎一颔首,双目与心情先生相对,正色道:“为何明明得法,但开辟门户之举却不能在今日,而必须在十余个纪元之后?若是心情先生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归无咎岂会固执己见?”
这一问既是明知故问,也是不得不问。
归无咎心中雪亮。
他此时声势之隆,固然是元婴境中古今无二;但是以威信而论,依旧比不上辰阳初祖。
倘若归无咎所立新契果真有甚确切的不妥,对于九宗道统暗藏不为人知的害处,心情先生只需正大光明的将其讲了出来。届时以他的超然地位,废除新约,重归旧辙,乃是水到渠成之事,压根不会有什么业力因果的困扰,更不需要和归无咎单点对话。
因为名义上的决定权,毕竟在九宗掌门那里。
而心情先生如此行事,其实正说明了他并非是从九宗利益出发,所言“时机”云云,极有可能是某一人或二人的大道机缘。
或者事关心情先生本人,也未可知。
而归无咎臻至一种异常微妙的高明境界,纵是心情先生,亦不能随意信口胡诌。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奇怪的交易。
心情先生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无可奉告。”
诸宗真君,皆是心意练达之人。其实只较归无咎慢了一丝,就明悟了其中道理。尤其是辰阳阵营的诸位真君,更是心情复杂。因为这意味着从明面上说,纵然是心情先生,亦寻不到归无咎所立方案的错处。
归无咎似乎思索有顷,断然道:“既然如此,唯有迎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