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份天气变凉了,虽还不至于穿锦裘,单衣夹衣是万万不行的。如瑾的月份重了,这时候尤其不能着凉,秦氏操持着给她做了一大堆秋季衣裳,生怕女儿冻着。于是这日轮到娘俩进宫参与祈福,如瑾浑身上下都被裹得厚厚的,脚上还蹬了一双幼鹿软靴,静妃见面就笑:“这可是把冬天衣服都穿出来了,看你冬天再穿什么。”
“冬天穿被子。”秦氏难得开了个小玩笑,静妃和熙和全都跟着笑了。
这日是皇亲和一品诰命祈福的日子,人数不多,大多都上了年纪,为照顾她们的身体祈福仪式早早就结束了,大家散去后如瑾在静妃宫里闲坐了一会。大家天南海北聊了半晌,眼看到了快午膳的时候才告辞出来,却不成想,出了内宫门登车时,看见车边等着宋王妃。
熙和长公主是跟如瑾一起出来的,见状自己先上车走了,留下如瑾对着宋王妃。如瑾扶着腰慢慢走到车边,朝宋王妃问:“祈福结束半个多时辰,您一直没走吗,什么事?”
宋王妃点头:“我想和你单独说句话。”
“关于如意?”
“是。她昨晚吐血了,今早我出来时她还在昏睡,这时候也不知如何了,听伺候她的丫鬟说她昨晚梦里喊了一夜的娘……”宋王妃神情十分不忍,低声问,“你看,能不能把她家人找来,和她见一面?看样子,恐怕她这次……撑不下去了。”
秦氏在旁听了非常惊讶,“怎会这样?如意还没过二十岁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可她不是家生子,自幼从外买进来的,只在侯府认了一个嬷嬷做干娘,这时候也远在青州呢,哪里见得到。”
“这样么……”宋王妃听罢只得叹了一口气,郁郁告辞,“那,我先走了,让人请太医给她看吧,希望能有太医愿意去……”
如瑾道:“王妃这样为难,不如,我将她接出来看病?”
宋王妃似乎不大相信,认真打量如瑾。如瑾没再说话,等她答复。她便道:“那自然是好……只是,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回头我找人去跟禁卫融通。”
宋王妃再三道谢,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如瑾回家就让吴竹春去跟外院管事商量安排,吴竹春问:“将她接到哪里去呢?回侯府或者来王府都不妥当,不如在外面找个地方暂且安置下?”
如瑾点头:“给她租个屋子住,派几个人伺候,到街上请擅长调理产后的大夫过去治病。”
“需要暗中派人盯着么?”
“自然需要。”
宋王妃两次来求,若真是为如意最好,要是有别的意图,如瑾这次主动答应把人接出来,就是想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底下人很快把事情办好了,接一个婢妾出王府治病不算大事,只要跟看守王府的禁卫打好招呼便可。又是长平王府的人去办的,朝臣知道了也没异议,反正皇帝那个样子,他都管不了,别人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如意就在距离永安王府两条街的一户民居里住了下来,随行的有两个丫鬟一个车夫,另外如瑾派了一些仆役给她使唤。
结果,住进去才两天,那个车夫就借口回王府拿东西离开了,在一处茶馆先后见了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内,他每天都要找理由出门一趟,在京里到处与人碰头,有一次还跑马去了京外。
所有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长平王府暗卫的眼睛。
如意在床上躺了五六天,看病吃药及时,膳食又不错,脸色渐渐好了起来,这日挣扎着起身,非要去长平王府当面致谢。伺候她的王府仆妇回去禀报,如瑾一点儿没拦着,径直让人把她接到跟前。秦氏要一起看看如意,惦记着昔日婢女的安危,如瑾让胡嬷嬷将母亲带出去了,“您先跟嬷嬷坐一会,我要和如意单独说话。”
“妾身多谢蓝妃大恩大德!”如意被带进王府,进屋就磕头,因为病中身子发虚,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幸好被身边丫鬟及时拽住。如瑾叫她起来说话。
她起身,在如瑾隆起的腹部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戚色,不过很快掩饰了,接着和如瑾道谢:“多亏您将妾身从那里接出来,不然……妾的命大概已经不在了。那里寻医问药都不方便,王妃虽然还好,可穆妃……总之,许多事情不顺意,吃食坐卧都不方便,您现在给的这些实在是太珍贵了!”
如瑾听她再三道谢完,问说:“你以后打算去哪里,病好了还回王府吗?”
如意愣了一下:“……当然回去。”
“万一永安王获罪了呢?被贬,或丢掉性命呢,你去哪?”
“蓝妃?”
“你跟了他,是因为真得认为他好吗?如果你只是想求一个安稳归宿,我可以帮你找别的地方。你在永安王府弄成这个样子,继续待在里头未必会好。”
如意迟疑地想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吉祥快要出嫁了,夫家是我的铺子掌柜,像她这样的归宿你觉得如何?”
“蓝妃……一女不嫁二夫,就算那是好归宿,可妾身已经是六王爷的人了,这辈子只能跟着王爷,绝无他想。”
如瑾看住她的眼睛:“好吧,这样也好。那么等你病好了,我就把你送回去。”
“多谢蓝妃为妾身看病。”
“不用谢。只是有句话想告诫你,以你的身份,在王府做姨娘已经是抬举了,更高的你不要多想,免得误人误己。服侍好你家王爷便是,像里外沟通消息这种事还是不要参与了。”
“蓝妃?!”如意面色陡变,“您在说什么……妾身不大明白。”
“不明白你紧张什么?我救你,看的是往日在家的情分,若你把这情分利用光了,以后再有难处,别怪我不管你。永安王以后会出京就藩,你做藩王小妾生活无忧,何必要蹚浑水?离家时老太太跟你说的那些话当不得真,她自己都糊涂了,你也忘了吧。”
“……”如意更加吃惊,惊疑不定地打量如瑾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如瑾道:“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以前有时会奇怪老太太怎么给丫鬟起名带‘如’字,和孙女们一样排行似的,总以为是巧合,是为了吉祥如意凑一对的好彩头。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你随着吉祥,而是吉祥随了你,因为你要叫如意,吉祥才得了这样的名。”
如意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渐渐渗出汗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只当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侯爷都没有认你的意思,以后大概也不会了,老太太神志不清,给你正名的承诺兴许不能兑现。这点你要明白。”
如意咬唇不语,袖子里的手渐渐握成拳,只是病中虚弱,握不上力。
“不过,如果你想认祖归宗,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不要帮着永安王和我们府上作对,像这回的暗度陈仓的把戏别再耍了。回去好好养病吧。”
如意被人搀扶着,一脚高一脚低离开了王府。
秦氏从胡嬷嬷房里出来时发现如意走了,诧异:“怎地不让我见见她?这丫头是个懂事的,可惜……被老太太陪嫁给如璇,现在弄成这样,真可怜。”
如瑾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母亲隐瞒。陈年旧事,提起来只能白生气一回。
当夜,永安王府起火。
火势很大,几乎烧红了半边天。恰好这夜里有大风,风助火势,将半个王府的屋子都给烧了。禁卫营紧急调了两百人过去救火,但人多水少也没顶用,而且火势一旦大起来,除了看着整个屋子烧完之后火势自己灭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鬼哭狼嚎闹了一夜,天明时好容易控制住了火势,外书房的小厮连滚带爬冲进内院,规矩都不顾了,高声叫着“王爷遇难”。
宋王妃当即晕了过去。
禁卫顶着火褪之后的浓烟,在废墟瓦砾之中翻找半天,终于见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面目模糊,皮肉尽毁,零星的衣衫残片证明那人应该是永安王。
内阁几位重臣立即召了禁军统领问责,禁军哪里肯认是自己的错,将过错都推到王府仆役身上,说人家玩忽职守。五城兵马司和陈刚率领的巡防营也被牵连,被指责救助不及,于是着火后的整整一天里,朝廷上各方都在互相指责推诿,扯皮不止。
陈刚借口巡防重任,跟老臣们周旋了一会就强硬离开,回头去了长平王府。
如瑾在外书房见了他。
陈刚低声回禀:“昨夜北城门守卫换班的时候,几个人趁黑摸出了墙头,属下已经派人追过去了,是永安王的人无疑。”
如瑾道:“辛苦将军。”
陈刚抱拳:“不辛苦。多谢蓝妃提点,给属下这个立功的机会。”
如瑾笑了笑,与其详细商量了接下来的步骤。
于是,七天后,当朝中几个老家伙在为怎么给永安王办丧事扯皮的时候,在京外千里之外的淮北,驻军捉住了未死的永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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