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娘先看一眼如瑾,才带了一丝赧然柔声说道:“此事,原也不该由我开口,一是血缘远近在那里摆着,二来我这一开口,未免让人多心是我故意生事。”
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等着长平王和如瑾做反应。可两人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低头喝茶,一个盯着博古架上的寿山石摆件细瞧,没有要搭腔的意思。张六娘只好继续往下说。
“王爷,其实妾身此来……是为着蓝妃妹妹的事情。”
如瑾这才抬眼看她。
张六娘状似未觉,接着说道:“昨夜天色晚了,妾身不好过到这边院子里来劝和,听人说这边闹起来,也只能在自己房里平白担心。王爷,妾身想说的是,不管蓝妃和她妹妹哪里冒犯了您,您都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自妾身嫁进王府,错处颇多,只能闭门思过修身养性,王爷的起居和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蓝妃在打理,她心地纯善,人又聪明,将上上下下管得井井有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您宽宏大量不计较就是了,何况她也未必没有自己的难处。”
这话说得奇怪,这下连长平王都抬眼看她了。
“你想说什么?”他目光审视地盯着她。
张六娘面不改色,“王爷,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前来劝和而已。昨夜这里不是闹起来,蓝妃惹您生气了么?”
长平王动了动眉头。
如瑾道:“王妃误会了,昨夜只是我院中有人噩梦惊醒罢了,怎么扯到惹不惹王爷上去了?不知王妃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两边院子隔得这么远,您弄错也是难免了。”
“不是么?”张六娘意外,“这……是我多此一举?王爷……”她站起身,赧然道歉,“妾身真是糊涂,信了以讹传讹的话,请您别怪罪。”
长平王说:“你向来如此,没什么可怪罪的。没事就回去吧,看来还需要再修身养性一段日子啊。”
“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张六娘对长平王言语里的讥讽浑不在意,立刻顺着他的口气福身告辞,“那,王爷,妾身这就回去了。”又朝如瑾道,“蓝妹妹,不好意思误会了你,请你别往心里去。”
如瑾起身还礼,“王妃也是为的家中和睦,便是误会也要多谢您。”
“不敢,不敢。”
张六娘带了藤萝往出走,临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呀,还有一句话嘱咐蓝妹妹,差点忘了。”
“王妃请说。”
“妹妹,听说你家中昨夜走水,是真的吗,可有损伤了什么?侯爷和侯夫人都好么?”
长平王插嘴:“王妃家中安坐,消息倒是灵通。”
如瑾谢过她的关怀,答说一切都好。
张六娘便说:“正是要嘱咐蓝妹妹这件事。你家昨夜走水,你的妹妹却三更半夜来到王府,还过了夜,这事若让人知道了未免要议论蹊跷。而且按理说,家中出事,她不管在哪里都要回去看看,可今日她却在王府里又待了一天……蓝妹妹,不是我多嘴,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提醒一句,她这样行事,不管让谁听了都要联想再三。”
联想什么?有什么可想的?
如瑾一转念已经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不由心中生怒。“王妃,明日我便送妹妹回去了,不劳您费心。”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笑意盈盈。
张六娘摇头叹道:“果然是我多嘴,惹了妹妹不快。不过……为了王府和王爷的名声,我还要多劝妹妹一句。以后行事千万三思而行,莫再像这次这样给人留了话柄。”
“多谢王妃提点。”
“那么,我便告辞了。明日妹妹就收拾房舍吧,再挑个合适的日子,正式将你家妹妹接进府来。唯有如此才能平息流言,也免得王府和襄国侯府脸上难看。姐妹同侍一夫从来都是佳话,妹妹倒也不必觉得脸上抹不开。”
如瑾脸色微冷,“王妃,您晚膳吃酒吃多了吧?”
“清粥小菜,哪里有酒。”张六娘继续教导,“只是你家这位妹妹毕竟嫁过一次,且是庶出,恐怕名分上要弱一些,这是一时之间无法强求的。”
“王妃,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天色晚了,您请回吧。吉祥,送客!”
张六娘淡淡一笑,朝长平王行个礼,带人自去。
如瑾站在原地深吸进几口气,将火气压下去。回头去问长平王,“你说她这是要做什么?诚心恶心我?还是闭门久了,神智出了问题?或者又打什么主意?阿宙,不会对你有妨碍吧?”
长平王笑看她,示意她到身边来。如瑾走过去,他便捉了她的手。
“今日你不在家,宫里皇后赏了几匹新供的料子过来,送东西的去她那里坐了一会。”
“是皇后的意思?”如瑾讶然。
“呵呵,皇后消息灵通着呢。这是不是她的意思我不知道,但肯定与她有关。”
“那我明天清早就动身去觉远庵。”
如瑾当机立断。不管皇后或是张六娘打的什么主意,只要蓝如琳一走,什么都别想得逞。
于是次日一早长平王起身上朝,如瑾和他一个时辰起床,匆匆吃饭收拾了就走。中途去蓝府叫上了母亲秦氏,只说赶早去城外上香祈福,城门一开就前往觉远庵。蓝如琳被吴竹春“伺候”着坐在后头小车里,反抗不得,只能乖乖跟着。
两辆马车驶出城外五里开外,东方天际才透灰白。如瑾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继续快马加鞭,早些赶到庵堂。
一路上和秦氏解释了觉远庵的来历,秦氏庆幸不已,直说这是安顿蓝如琳再合适不过的去处了。及至下了车,已经被长平王打过招呼的觉远庵尼姑迎出山门,秦氏上前与之寒暄了半天。
一切都很顺利,蓝如琳被尼姑们收下,准许她暂时带发修行,她自然是不情愿的,大哭大闹,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姑子麻利将她带下去了。主持是个面色十分严厉的老尼,一丝不苟和秦氏保证,定能让蓝如琳在一年内改过心性。
蓝如琳能不能改如瑾持怀疑态度,她关心的是她会不会跑。
老尼倨傲地说:“蓝妃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自本庵初建至此百余年,不知有多少女子被强行送进来,从没跑了一个。不但跑不得,而且死不得,在这里,只有她们洗心革面的份!”
如瑾默然。
这还真是一个强硬至极的地方。
但愿蓝如琳真能被尼姑们管束过来。有时候,这种非常手段也许真能奏奇效。
秦氏在庵堂的客房里歇午觉,如瑾借口欣赏山中景致,留了部分人护卫母亲,并留下吉祥照看,然后自带其余人前去后山的小寺庙。长平王安顿的地方,她要看一看。
说是后山,其实相隔很远,又是山路,这一走就走了一个时辰。上坡下坡的,最后到达寺门的时候如瑾腿都软了。“看来真得要锻炼身体了。”她暗暗想。
寺庙建在后山一个天然的小平台上,下头是一道陡峭悬崖,看起来十分险峻。寺庙不大,前后只有两进,住着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关亥上前叩门,两和尚迎出来,与关亥低语几句,就笑着将如瑾引到了寺中,看座奉茶。
如瑾和老和尚随意寒暄几句,只觉他身边那个年轻的和尚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不由多看了人家两眼。
那年轻和尚便微微一笑,躬身合掌念了一声佛号,“蓝施主,当日匆匆一面,未料又在这里见面了,可见佛法无边,处处都是机缘。”
如瑾疑惑。
和尚道:“贫僧法号照幻,蓝老夫人近来可好?”
照幻?老太太?
如瑾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猛然想了起来。这照幻,不是当日青州石佛寺中智清方丈的师侄吗?那次陪着老太太同去进香,彼此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他,怎么来了这里?
这里明面是山寺,其实却是长平王的地方……如瑾不由恍然。当初与长平王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石佛寺中……难道那时候,长平王已经和照幻有了接触?
不,也许照幻本来就是长平王的人?
照幻和尚云淡风轻地笑着,从容,出尘。如瑾收敛惊愕的心神,欠身还礼,“师傅别来无恙。多谢您记挂,家祖母一切都好,只是年高体弱,有些病痛在身。”
“世人之苦皆由心生,病痛自有药医,不过若想病好得快,心安为上。贫僧这里有智清师叔开过光的手珠一串,施主可带回交与老夫人,希望能帮其一二。”
照幻从袖中掏出一串山核桃磨圆做成的珠子,如瑾连声道谢。当年在青州时老太太最信服智清方丈,这珠子拿回去,说不定真能管用,便命人收下。关亥上前接了珠子交给吴竹春,吴竹春再递交到如瑾手里。
老和尚带着如瑾将小寺庙前后都转了一遍,最后来到后头厢房,遣退众人,只留了吴竹春在跟前。老和尚将香案一角的翘头轻轻一扳,砖地突然露出一个一人多宽的缝隙来。
“这里直通崖下小路。”老和尚交待一句,又将缝隙合上了。砖地如常,一点都看不出地下有洞。
如瑾点头谢过。
从觉远庵回到京城,太阳已经西斜了。如瑾将母亲送回家中安顿,这才带人回了王府。长平王回来得晚,一进府又直奔锦绣阁,将近子时才来辰薇院安安寝。他一进屋,如瑾就上去抱住了他。
“恩?”长平王意外。这还是如瑾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连身边服侍的也不顾了。欣喜同时,他连忙扳过她的脸细瞧。
“怎么了?刚从外头回来,我身上凉,洗了热水再好好抱你如何?”
丫鬟们自然全都退了出去。如瑾埋头在他怀中,闷声道:“像觉远庵后山那样的地方,你还有多少?”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说:“肯定还有不少吧?你退路设计得越巧妙,也就代表你做的事危险越大。阿宙,答应我,千万要小心。那些地方自然要置办,可最好还是别用它们。”
不要让光景坏到需要退路的程度才好。
以前她只道夺位凶险,都是书里看来的,耳朵里听来的,对于这份凶险到底没有太直观的感受。直到今天看了悬崖上的小山寺……她才隐约有了一丝切身体会。
不由十分害怕。
原本担心他连累蓝家,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担心他了,甚至怕蓝泽做出什么蠢事拖累了他。前世蓝泽可是让襄国侯府被二次夺爵了,今生蓝家暂且无恙,可别应验到长平王身上才好……
明知道这担心无根无据,但她还是忍不住乱想。
她用力环着他的腰。
长平王沉默一会,叹口气抱住她,“傻子,怕什么。常言狡兔三窟,那些地方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若真将其当退路,我也太无能了些。”
“恩?”如瑾抬头。
“那是逃跑的办法,却不是退路。”他说。
如瑾听懂了,“总之,你要小心。”
长平王一伸手,打横将她抱起,“自然。”他抱着她朝寝房后头的浴室走去,放了热水,与她同下清池。
如瑾红着脸任他脱了衣服,没有推拒。
……
这个晚上共浴的,还有皇帝和萧绫。
是西林苑中新砌的浴池,非常宽敞,在里头游个来回也不成问题。一切只因萧绫是江南人,自幼在水边长大,十分想念家乡清波。一日无意中说起,皇帝就命内务府拨款,改造了西林苑一座闲置的宫室,将之变成汤池。
整整两间正殿的宽度,人一下水就可以玩个痛快。内务府监工的主事考虑周到,还将整个池子分成了大小两池。大的可以玩水畅游,小的,适合洗浴。
冬末春初的时候,天气还冷,要想下水畅游只能用热水。这晚浴池新成,宫人们早早注满了一池热水,儿臂粗的红烛将满室照得通亮,萧绫只披了一件薄纱衫子就跳入水中,在大池里高高兴兴游了两个来回。
皇帝坐在小池的暖玉浴凳上,欣赏美人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皇上,你不来吗?”萧绫游够了,趴在大小两池分隔的汉白玉隔断上,笑语盈盈。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胸口已经没有任何阻挡作用的纱衣,微启的红唇和丰盈的饱满,这一切让皇帝看得喉头微动。
“来。”皇帝招手。
萧绫笑着迈过隔断,鱼一样贴上了皇帝的身体。
周围宫人鱼贯悄悄退出,不一会,室内便响起男女急促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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