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醒转过来。勉强撑开双眼,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眼前一人一袭青衣映入眼帘。这人神清气爽,清逸脱尘,年纪约莫而立。见我醒来,本来前倾的身子微微抬起,对我微微一笑,说道:“你终于来了”言语间似另有深意。
我吃了一极,猛然坐起:“这这”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来我这时身处一竹屋之中,环目四顾,陈设简陋,“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而眼前这人,身上衣服虽然辨别不出朝代,但绝非现代人之穿着打扮。我心存侥幸,寻思:“难道我这一跤下来,跌到横店来了?”
我勉强嘿嘿一笑,问道:“你们这做群众演员多少钱每天?”青衣人面露迷茫之色,问道:“什么群众演员?”我心猛的一沉:“你们这不是拍摄基地吗?”青衣人大惑不解:“什么基地?”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青衣人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无风谷。你放心,这谷中除了我和哑伯,再无旁人,甚是安全。也没什么人会到谷里生事,你安心静养便是。”
我越听越是惊讶,从他言语判断,这里已然不是卢山。况且卢山下面也没什么水潭。难道,莫非我一跃而起冲出屋外,只见外面群山环绕,翌郁青翠,景色与卢山大有不同。现在时值暮夏,天气尚热,我却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只觉浑身发颤,几欲摔倒。穿越故事也看过多次,也只是当故事看,甚至期望这种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但想象与现实完全不同,未曾身临其境,感受不到其中的震撼与惊愕。一时间惊讶、慌乱、彷徨、惧怕、无助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我不由脱口而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青衣人白了我一眼,判断道:“你摔坏了脑子!这可得多休养些时日了!”我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青衣人道:“我早料定你会从水路而来,让哑伯在谭边守着,你一到哑伯就将你打捞上来了。”我四处打量,未见人影,青衣人道:“哑伯现下没在。”
我只觉脑门嗡嗡作响,头脑发胀:“现在是什么年月了?”青衣人呵呵一笑,说道:“我就说你摔坏了脑子嘛!现在是玄武八年。你还记得自己是谁?”我是谁?我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万里哥啊我是谁!“我是谁?”
青衣人微微一笑,在我看来颇有阴测测之意:“你是王之秋,镇东候王庭坚之子,此番你父意欲谋反,被当今圣上察觉,命斩神司诸葛雍率人不问而斩、就地而决,你全家上下,唯漏你一人而已。如今诸葛雍等人都欲斩你而后快,而你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出去连自保之力都无,你也只能在这谷中先行静养,来日在做打算。”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生花那小贼秃怎么样了!”
这番话听的我云山雾罩,汗流浃背。我左右一觑,没有隐藏摄像机,不是电视台的整蛊节目。我这难道我这是真的跨越了平行空间,到了另一个维度了?
我稳了稳心神,问道:“和我一起水路来的张萍萍呢?”青衣人奇道:“什么张萍萍,一匹马还起了这么个名字?那马没捞上来,沉入谭底了!”原来在我头顶上随我之后掉下了的是一匹马!我道:“不是马,是个人呢!”青衣人道:“没有没有!只有你们一人一马坠入潭中,并无他人!”
我恼羞成怒:“胡说八道!”,对着他眼眶一拳捣去。这一拳疾若闪电,重似奔雷,正是我在社会上跟人打架赖以成名的绝技之一“一窜锤”。眼看就要捣他个乌眼青,谁知他轻飘飘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一竖,我这一拳捣上,正似捣在一根钢筋窗棂之上,不仅难以寸进,还将我疼出一阵冷汗。
就听他道:“说的好好的,怎的动上手了?”我恨恨的道:“不动手怎么着,动脚我又踢不着你!”青衣人道:“嗯,你此番摔下来,脑子伤的不轻,一定要多休养些时日!”我俩眼一翻道:“那得六个核桃!”青衣人轻唤道:“哑伯!”只听见“梭梭梭”一阵脚步声,那哑伯也不知从何处现身,双手端一木盘,其上果然托着六个核桃。
我大为惊奇道:“你不是哑的么,怎么听见我说的话?”哑伯咧嘴一笑,青衣人白眼道:“他是哑的,又不是聋的,怎么会听不见你说话!”我暗自为自己的智商捉了一下急。为了挽回一城,我分辨道:“难道你没听说十聋九哑吗?”青衣人嘿嘿一笑:“你说的一点都对!是十聋九哑,不是十哑九聋!”我尬然一笑,转移话题:“你是谁,为何救我?”
青衣人转过身去,背我负手而立。只听他缓缓的道:“花叶须菩提,来去本无意。一朝大梦醒,镜花空相弃我叫什么名字,你不妨猜上一猜。”
我呸了一口,猜道:“你叫花叶须!”青衣人摇摇头,笑道:“我叫花不弃呸!什么花不弃,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我叫花无意。”我笑道:“看你的造型,听你的名字,倒是颇为不俗。”花无意道:“正所谓人如其名,字如其人,一个人的样貌形态,行事风格,从其名字便能看个十之。”
我翻了翻白眼,道:“你说我是王之秋,从这名字上看,难道我是个行将就木之人?”花无意道:“若非我命哑伯救你,你果然就是。”一句话噎的“吭儿”的一声,我竟无言以对。
又听他续道:“这次你家门巨变,蒙遭大难,你深处此境,尤未意志消沉,可见你潜能激发,不再是以前游手好闲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了。你好好休养,以后独善其身,也不要再起什么复仇之念了。”
这句话听的我不由老脸一红,这遭受家门大难的本就不是我,我哪会因此而消沉?他说的这些跟我本就毫无关系,我当然不会因此伤心难过,更不要说什么复仇了。我点了点头道:“身处乱世,趋吉避凶。我不会起什么复仇的念头的,放心吧。再说我从崖上摔下,头晕目眩,以前的事都记不起来了。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花哥原原本本说给我听听吧!”
这王之秋满门遭难,看来树敌不少。这乱世之中没个靠山罩着可不行,吓得我连忙改了口,马上就花哥长花哥短的拍这花无意的马屁了。
花无意抬头望向远处,远山渺渺,群山山尖隐于云中。他似是望着天边乌云,又似是望向无尽空虚,缓缓说道:
“咱们这大诸朝,开国也不过区区八年的时光。当今圣上当年还是与你爹等人并称合荒七神将中的一员神将,这大诸的天下,也不过是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那时天下四分五裂,四大州四面分踞,山头四起,烽火不断。皇帝李政空有天子之名,却无天子之实,各方势力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有一天,这局面忽然改观。起因在于这李政忽然得了一员神将。这合荒七神将本来并不是什么神将,只是七个相交莫逆的草莽人物,李政偶然与其中一人相交,竟令这七人俱为之所用,封了神将,荡平天下,统一四州。”
“但天下万事皆有因缘,李政得了神将,平了天下,却料不到会自此将天下拱手让人。”
“这一年,七神将已各自封侯,各踞一方。不料宦官生乱,皇帝急诏神将李易返京平乱,李易奉诏而回。这一回,自此回出了一个大诸朝。”
“李易回京之后,轻而易举就平息了内乱,却又大举清君侧,清来清去,皇帝李政忽然就下了一道诏书,居然禅位于李易。”
“李易原非皇室,于理不合,朝野自然不服。李政却在禅位之前与李易搞了个八拜之交,口称义弟,又说什么本来义弟就姓李,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实在是天命所归。”
“这七神将当中,原是张一秋与皇帝李政交好,因张一秋之故其他六人才愿替李政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哪知这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忽然间江山易主,李易竟然成了皇帝。”
“张一秋听闻此消息,顾不得无诏不得返京的禁令,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城,想问个究竟。不料他赶回京城之时,先皇帝李政竟然已经在大昭寺出家为僧,闭门不见。”
“新皇李易称病不出,将张一秋拒之皇宫门外。往时兄弟,此时已成了君臣。”
“新皇登基,且是旧日兄弟,皇帝之威信在张一秋心中还未建立。他在大昭寺等了一日,李政始终未见,他未敢僭越。又在皇宫门外等了一夜,直到早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终于等到了日上三竿。他知李易不会见他了,气恼之下,抽出长刀施了一记屠龙斩,斩塌了半壁宫墙,扬长而去。”
“本来以他们旧日的交情来说,这半壁宫墙也没什么,宫中泥瓦匠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复原如初。坏就坏在他施的这式屠龙斩。他擅使刀式,一柄寒玉映月刀形影不离,天下人都知他刀有九斩,斩斩不同。这式屠龙斩也不是威力最大的一式,可他偏偏这时使将出来,不由令李易起了疑忌之心。屠龙斩,这是要杀朕么?”
“张一秋激愤之下斩塌了宫墙,回头一想便知此事不能善了。他此番上京并未多带人马,兵队部众也都在徐州,此事一出只有避而疾走。”
“哪知在障日山被皇帝派出的乌鸦卫追上行踪,激战被俘。以张一秋的本事,乌鸦卫也未必擒得住他。但一来乌鸦卫都是死侍人多势众,二来张一秋也是寒了心,许是生了自暴自弃之念。”
“李易将张一秋下了大狱。七神将中的其他五人听闻消息,不谋而合都奔赴京城。造反他们是不会的,但张一秋被抓危在旦夕,他们还是要赶来问上一问,救他一救。”
“五人有先有后,陆续到了京城,终于都聚到了宫门之外。五人在宫外等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终于有小太监引着他们到了武英殿。这武英殿乃是皇帝接见大臣之所在,这李易皇帝在此处与他们会面,那是以君臣之礼相待了。”
“一见面,这五人便行了君臣之礼。五人于李易如何称帝一事只字未提,只向李易询问张一秋之事,俱为之求情。李易也是个决断之人,知道他们五人为何事而来,也许是在令小太监引他们入宫之时已经早有了定夺,当下命人开启大牢,放了张一秋。又下诏,分封五人为候。但其中二人却有了去意,称病请辞,不受封赏,愿做闲云野鹤,纵身天地之间。李易也不勉强,却不愿让他们二人自行离去处江湖之远,于是划了千倾土地,赐黄金千两,让他二人做乡绅土豪。”
“其他三人受了封赏,那就是现在的镇东候王庭坚,镇南候孙真平,镇北候张平。”
“镇东候王庭坚,就是你爹!”
“这十几年来,这几人各自安好,太平无事。哪知今春伊始,就传出来镇东侯意图谋反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初时传者甚寡,后来越传越盛,再后来皇帝李易着其亲信诸葛雍查办此事,诸葛雍号称奉旨办案,将镇东侯抓进了老虎司。这镇东侯被抓之时并未反抗,以为见着皇帝再行分辩,谁知诸葛雍将他抓进老虎司,还未见过皇帝一面,就将他害死了。”
“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镇东侯府邸被抄,能杀的人都杀了,就差你了。若不是生花那小贼秃舍命相护,只怕你也到不了这里了。”
说到此处,花无意收回目光,再无下文。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好像亲眼所见一样?”花无意并未接话,说道:“诸葛雍不会放过你,你在此处现在是可说是较为安全,但出谷以后呢?诸葛雍耳目众多,爪牙遍地,你于武学之道又一窍不通,自保亦不可能,以后该如何是好?”
他自说自话,却把我吓了一跳。穿越就穿越吧,为何要穿到个绝境里来?我这还不能出谷了,一出谷就有人要取我的狗命,难道老子要在此孤独终老?我看看眼前的花无意,又瞧了瞧一边的老态龙钟的哑伯,不由目瞪狗呆,脱口说道:“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