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在五月末来到了黄河岸边。
蒲坂在望,尉迟恭率人迎于道左。
寒暄几句,继续前行间李破便问,“近来对面唐军可有异动?”
尉迟恭咧嘴就笑,“李神符比李世民那厮可是干脆多了,到了对岸,就命人拆了浮桥,尉迟偕那边也报说,唐军在龙门对面筑起了邬堡,看来是打算死守岸边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李破摸着下巴心说,李氏中人还真是越来越窝囊了。
“军卒士气如何?”
这下尉迟恭不笑了,“有吃有喝,再战上几场也是无碍,只是离着代州越来越远,大家出来也有一年多了,有些人想念乡土也是有的,可将主亲临于此,只要让他们看见将主的战旗,大家气力凭空也就能多上几分。”
李破哈哈大笑,这个不算恭维,尉迟恭等人麾下,大多都是代州人,尉迟偕和陈圆率领的兵卒中幽州人多一些。
这些人都随他征战日久,只要他李破来到军中,别说士气,便是令他们立马冲过黄河,去攻打长安,估计也不会有人起什么怯战之心。
“嗯,那就好,其实再过上两个多月,步群便会率兵过来换防,你们这些人也就可以回去好好歇歇了。”
尉迟恭晃了晃脑袋,明显有点不愿意,“将主是说,今年没有战事了?可……王世充……”
李破道:“所以说你等也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步群会领兵先到,到时候战事一起,咱们隔岸观火,看看有没有战机可寻,若是不成,那就轮换一下,你这里做好准备,别到时忙乱之下,出了差错,那步群可就要看你的笑话了啊。”
尉迟恭哼哼两声,想到步群的嘴脸,心里恶心了一下,立马转开了话题,“将主看,王世充若攻潼关,胜算几何?”
李破笑笑,随口反问,“你说呢?”
尉迟恭揪了揪钢针一样的大胡子,“李氏兄弟闹的很厉害,也许李大建功心切之下,会为王世充所乘?”
语气极不确定,却也暴露了他的想法,一旦潼关失守,那李唐黄河对岸的防御也就形同虚设,那时对于晋地大军而言,才算有机可乘。
如果是王世充败了,嗯,王世充失败的几率非常大,大到尉迟恭都不太敢想象王世充占据潼关的样子。
王世充兵败的话,河南必定要更乱几分,率军去河南收拾王世充?只现下这些兵马,可不太够啊。
所以他随即便道:“要是两边僵持不下,才算正好。”
李破摇头失笑,“别猜了,先命人准备好船只铁索,到时咱们却要助王世充一臂之力,毕竟……咱们两家也快成亲戚了嘛。”
听到这话,尉迟恭胡子都膨胀了起来,咧开大嘴笑的很狰狞,“将主说的是,末将还没恭喜将主身边再添美人呢。”
李破也笑的很得意,“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我等所求可不就是这些吗?”
他们左右的人此时都吭吭哧哧的笑了起来,这些军将们不管那许多,心中都觉得,将主就是将主,说话总是那么提气……
可不是嘛,掌中即有杀人之剑,那权势富贵也就含在了其中,美人嘛,哈哈,大家谁不想要呢,只是像将主这般,向门阀,诸侯去讨要,却是让人望尘莫及了。
唯独一直陪在李破身边的范文进心头颤了颤,到了此时,他确实才发觉已经换了天地,说起来,他也曾在外间任职,见识并不算少,可在长平那样的地方呆在久了,耳目自然而然也就闭塞了起来。
而现在,他卸任长平郡丞之职,由汉王亲口许为黄门侍郎,轻易之间,便迈过了许多的门槛,还没等他纳过闷来,已是出了上党,身边尽都是胆雄气壮而又粗鲁豪放的北地大汉,不自觉间,心胸好像也宽阔了不少。
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乱世豪雄……怕是当以此人为最了。
蒲坂还是老样子,矗立在黄河边儿上的它,在战乱时节到来之后,喧嚣的时候,肯定要流尽鲜血,安静下来的时候,冷冷清清,城内城外,满满都是肃杀的兵戈之气。
蒲坂还有些百姓,大多都是些妇人,男人,老人和孩子少的可怜,战争已经将蒲坂摧残的遍体鳞伤。
尧君素在时人心其实最安稳,只是饿死了很多人,后来李唐占据了此处,城中便多出了许多的青楼妓寨。
等到李破陷蒲坂,又经了一劫的蒲坂百姓吃饱肚子倒不是什么问题了,青楼和妓寨继而又渐渐有了兴盛的气象。
开始尉迟恭以及部下将领们也没在意,这年头,到处战乱,活人不易,女子更是如此,于是青楼妓馆也就成了流离失所的女人们最常聚集的地方,为的大多也只不过是一口吃的。
这事儿他们见的多了,云内如此,马邑也是一般,雁门,娄烦,晋阳等等等等,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
而有大兵聚集的地方,青楼妓馆也会更兴盛一些。
这种分外古老的职业,别说尉迟恭不会去管,就算是李破,也是视而不见。
可没过一个月,将领们便发现,蒲坂满地暗娼,军卒在城中四处乱窜,很是不像样子,却还不能禁止休沐的军卒出营寻欢。
于是乎,尉迟恭和众人商量了一下,便下了军令,允许军中将士跟当地百姓结亲。
当然了,这事也是有先例的,在云内的时候,就曾经有这样的军令,雁门,娄烦那边也类似。
没办法,人口锐减,军中汉子多娶几个,生些娃娃出来,补足人口之不足也是常规办法之一。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都属于是军中常规事务,打仗的时候,上下用命,靠的就是平常这些琐碎的手段,而非是一句句的豪言壮语,那只能收暂时之功,难以铸就军中魂魄。
尉迟恭如今可以说既是蒲坂守将,又是蒲坂县令,发布一些奇怪的命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入城的时候,尉迟恭还拿尉迟偕开起了玩笑,说他那边的日子过的有些苦,一些军将竟然跑来蒲坂寻欢作乐,尉迟偕还派人过来捉了两次。
书信往来间,还闹了点不愉快,可他也不能送些女子去龙门吧?那是劳军还是什么?传出去名声可就太难听了。
李破听了也是咬牙,这都什么狗屁倒槽的事情,你这告刁状的水平可真不怎么样。
这还不算完,尉迟恭又说陈圆和李年两个呆着没事儿,开始在风陵渡口对面大兴土木,筑起了营寨,人手有些不足之下,还想让他派人相助。
在被拒绝之后,陈圆还亲自来了一趟蒲坂跟他理论,也闹了点小矛盾。
听到这里,李破真想将这几个家伙都弄到面前来问问,你们多大了这是?才几个月啊,你们就掐起来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麾下各部的派系之争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八个卫府建立起来,各有靠山门路之下,军中派系的界线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争斗随之变得复杂而又激烈,这根本不是靠军功,资历或者家世能解决的了的,像尉迟恭,步群两人,在之前就很难做到力压众人,如今更甚,同为卫府将军的各人,都在持续挑战着他们众将之首的地位。
这还不包括那些野心勃勃的后进将领呢,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随着疆土的扩张,军队的膨胀,军中资历最深的那一批人大部分渐渐显露出了才干不足的缺陷。
他们很快,也必然会被后来蹿升起来的更为优秀的年轻将领所取代……
当然了,现在李破只当尉迟恭是在说笑,可转念一想,陈圆,李年,尉迟偕都在寻尉迟恭的麻烦,他娘的,你这个左卫府将军当的可是有点不称职啊。
其实,尉迟恭也就是发发牢骚,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像个孩子一样,遇有艰难就找大人告状?
步群说不准能干出这事来,可尉迟恭不会……
所以他很快转开了话题,而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他在蒲坂的将军府门前。
李破瞅了瞅天色,“接风就免了,明日里陪我在四周走一走,本来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有你在,我很放心,可现在王世充即将起兵,看来要在此处呆上一段时日了,传信给尉迟偕,陈圆,让他们来蒲坂,李年不用动。”
尉迟恭躬身领命,之后才道:“那王世恽……将主是不是先见一见?”
送人过来的还是王世充的这位兄长,只是此次再来的目的有了变化,一个是与李破联姻,一个则是想让李破出兵牵制李神符。
很明显的事情,不用问就知道,只是显得过于急迫了些,要知道李破只是口头上答应和王氏联姻,并没有实质上的动作。
可这会儿人家却已经将女儿送了过来,都快赶上强买强卖了。
李破笑笑,“不急,怎的?敬德收了王氏的贿赂不成?”
尉迟恭心领神会,笑道:“末将只是看王氏欲行卖女之举,多有不忍罢了,也觉得将主已至,若不见其人,吓的王世充不敢起兵,岂非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