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荣真有孕,待遇上可就不能和当初李碧相比了,这年头儿的官员们大多数还都要脸皮,主次上也分的极其明白,听闻了的,找着机会口头恭贺一下,没听闻的,过后就算听到风声,也当自己没听说。
你要是上赶着巴结,也就难逃谄媚之嫌,有损于自己的名声,是对自己宦途生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所以李破这里耳根颇为清静,只是吩咐府中之人仔细照看孕妇也就成了,而且也不耽误他的行程。
不出所料的,温彦博找上门儿来,劝谏的力度比陈孝意可是强的多了,作为吏部尚书,也是李破麾下中最敢说话的人,他的行事风格早已深入人心。
李破有了心理准备,应付起来也是从容的很,不像是陈孝意,能惹出他的火气。
只是行程上最终还是有了变更,在晋阳多呆了一些时日,一直到五月中,尉迟恭传信晋阳,陕东道大元帅,秦王李世民回长安了。
随之同行的还有,陕东道行军副总管,内史令唐俭。
也就是说,驻守在黄河边上的唐军正副首脑一道卸任回了长安。
代替李世民出任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以及陕东道行军总管的是襄邑郡王李神符,而大病初愈的太子杀手,东宫舍人李纲出任陕东道行军副总管,驻守于永丰仓。
而潼关大军陆续分兵,驻守于黄河西岸的李唐守军迅速增兵到十余万众,使守卫蒲坂的尉迟恭稍稍感觉到了压力。
消息传来的很快,也颇为详尽,也不是因为尉迟恭等人情报工作做的很到位,而是因为唐军士卒出现了逃兵。
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些唐军逃兵大多都是当年随李渊父子南下长安的晋人,而今东逃也有着原因。
晋人在关西很多都过的颇不如意,他们遭到了关西人强烈的排挤,大多陆续归于更为宽容的秦王麾下。
而今李世民回京,太子李建成的势力在东边猛烈的扩张了起来,前途暗淡之下,再加上几年过去,思乡情切,逃卒也就出现了。
让李破惊讶的不在于李唐很是剧烈的人事变更,而是听闻李世民病了,而且据说还病的很重。
这对于李破来说就有点虚幻的味道了,李世民是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无疑是一位从战争中成长起来,并有着辉煌成就的帝王。
这样的人一般而言,都是身体强健,精力旺盛之辈,病重?你们没开玩笑吧?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李破的心一下悸动了起来,当然,同样作为一个优秀的统帅,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此中有诈,难道是想学一学白起故事,诱他率兵过河?
可想想又不可能,现在他毫无准备,就凭这样一个消息,会率兵渡河吗?肯定不会,河边兵力不足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而他李破也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以李二之狡诈,又怎会对此视而不见,想出这么一个拙劣的计谋?
于是,这让李破出行的借口显得更加充分,行程却也有了变更,他要先南下去看一看。
其实,劝阻他出行的声音并不大,除了温彦博,陈孝意言辞有些激烈之外,旁人对于主公要巡行上党的举动并无多少说法,只是劝主公多带些人马而已。
五月中,在温暖的夏风之中,李破终于放下晋阳这里一大摊子事情,踏上了南下上党的行程。
此时秦王李世民的车驾正缓缓进入长安城门,迎接秦王归京的人很多,除了以从大理寺牢狱中放出来不久的秦王府长史杜如晦,以及房玄龄等秦王府曹属之外,还有以亲卫大将军独孤修德以及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为首的文武大臣。
各色旗帜在队伍中飘荡,随着阵阵低沉的马蹄声,一行人缓缓进入了长安城门。
车驾之中,李世民虚弱的靠在软枕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皮裘,脸上带着汗珠儿,呼吸也急促的厉害,偶尔还要咳上几声。
他病的其实不如看上去那般沉重,按照大夫们的诊断,他只是染了风寒而已。
当然了,这些给秦王诊治病情的良医们,甚至是李世民自己都明白,他的病情一直就没好过,而且有慢慢转变为宿疾的可能。
一切都兆因于去岁冬天率兵偷袭龙门一战,晋地的严寒和风雪对他的建康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加上一直未能安心静养,到得现在,他就不得不回京养病了。
听着外间的马蹄声,以及近侍低声传话,队伍已经进入长安城,李世民不由自嘲一笑,当初他率兵入蜀,一战之下破萧铣,扫南蛮,未几又领兵大败薛仁杲,立下的战功在朝中已是无人可及。
那会儿他思量再三,只带数百亲从回京,迎接他归来的是谁呢,只有姜宝谊那样一个蠢物。
而今他既未能破了李定安,在蒲坂一战当中还损伤惨重,不但独孤彦云,王行本,吕崇茂等尽都战死,薛氏叔侄还都被丢在了蒲坂城中,那两位可都是他秦王府中文人班底中的一员呢。
而渡河的时候,他的近卫统领翟长孙领兵强攻滩头,身披六创,退兵之时在浮桥上又连中两箭,身受重伤,如今还躺在冯翊城中不能动弹。
战术上的失利也就罢了,战略上差不多也是完败,丢了蒲坂,唐军再想收复晋地,机会已经变得分外渺茫。
晋地一旦全部失守,不能从侧面威胁河南的王世充,那潼关一线在不久的将来经受战火的洗礼也就成为了必然。
在李世民看来,如今东边战局之危殆,犹胜于当初薛举来攻之时。
而前些时,他听闻李定安终于称王了,萧铣,王世充,窦建德几个人竟然不约而同的派遣使者前去道贺,更让李世民不寒而栗。
李世民深刻的明白,战略上的失利比之战术上的失败更为可怕,此战之败,几乎非战之罪,李元吉,李神通,裴寂等人皆是罪该万死,若没有他们,怎会有如今之危局?
而更让李世民心惊肉跳的是,连年战事,让关西渐渐疲敝尽显,民乱已经再次露出了苗头。
让人难受的是,明明看的清楚,可要问他现在该怎么做,他的回答可能和别人一般无二,唯有尽快击败萧铣和李定安两人,用战事上的胜利,在激励人心而已。
可萧铣和李定安两人一南一北,像两根牢固的钳子一样,钳制住了关西,又哪里是那么好击败的?
而长安城中错综复杂的政争,也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样一个时候,他回到长安,迎接他的人们反而摆出了隆而重之的架势,像是迎接一位真正得胜还朝的皇子那般,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父皇啊,你这么在大哥和我之间左右摇摆,真的好吗?李世民望着晃动的车顶,不由有了呕吐的欲望。
可他还是得静下心来想想回京之后,该面对的局面。
太子势大,他在朝中的奥援越来越是稀少,他在外间领兵对敌,损兵折将之时,太子一系悄然间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
他之前觉得病的不是时候,此时看来,却又正得其机,因为不论是杜如晦还是宇文士及等人都认为,此时再与太子相争,只会适得其反。
朝中赞赏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外间呢,屈突通坐镇西北,蜀中有李孝恭,李智云叔侄二人领兵,他一旦离开黄河岸边,那边儿也一定是太子的天下了。
内外情势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李世民除了一身军功之外,还能有什么依仗跟太子争锋?
杀独孤怀恩无疑是个败笔,他那些旧部们也没什么脑子,给他添了不少堵,上蹿下跳的齐王李元吉和魏国公裴寂成了太子手中让人难以招架的两把刀。
想到这些,李世民愤愤之余,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异常,这些人朋比为奸,又能做得什么事情?
哼,姑且安下心来看看,他们是能让关西百姓衣食饱暖,还是能率军克建功勋?
所以说嘛,他病的正是时候,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既然不能硬碰,那就收缩一处,静待时机。
让李世民安心的地方其实在于,看惯了父皇的手段,他也算是明白了,他这里越惨,父皇越可能伸出援手,因为太子坐大,最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可能就是他那位父皇了。
不然的话,前些时他也不那么容易在满朝攻讦之中脱身,现在迎于他城外的这些人更是明证。
想到这些,李世民的目光渐渐冷漠了下来,想了想,伸手打开车帘吩咐道:“走,直接入宫见驾……”
与此同时,被李世民念念不忘的齐王李元吉也没闲着,他正在平阳公主府的大门之外转着圈子。
如果李世民这会见到比他还要惨上几分的李元吉,肯定要大笑上几声,并道上一句,报应不爽的。
是的,这位皇四子终于有了点穷途末路的意思,竟然寻到了已然和他断绝往来多时的平阳公主李秀宁的门上,可见境遇之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