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曾经以为,以她的聪明才智,就算是个女子,也能有所作为。
事实也证明,她想的没错。
当年她在关西率领大军,差一点就攻下了长安城,那是她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统领千军万马,驱使豪杰,如使鹰犬。
可现在她年过三旬,早年间的那些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
其实当年放弃兵权的那一刻,她就放下了心中的那点执念,父兄皆有大志,根本不需要她一个女子身先士卒,更不需要她来奉献什么聪明才智。
那时她便清楚的认识到,争霸天下……是男人们的把戏,女子很少能参与其中,父兄之后的作为也明确的给她上了一堂生动的课程。
不论是在兵权的争夺之上,还是在朝堂的政治斗争当中,都在隐约的告诉她一件事,女人走开。
而更为可笑的是,男人们失败了之后,却又得她来收拾残局,这些年来她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被用来挽回那惨烈无比的后果了。
一晃就是七年过去,她这一生有几个七年?再加上之前在她的平阳公主府中,眼见父子相疑,兄弟反目……十几年的岁月就这么匆匆而过。
女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像男人那样,生恐不能尽情的施展抱负,建功立业,而是青春不再,容颜老去……
实际上长孙无咎只跟她说了一句,“十年之后,皇帝也许就来的更少了,二十年之后……万事皆不能长久,看的还是未雨绸缪碍…”
这话说的还是很隐晦的,却也引发了李秀宁内心深处的恐惧。
临离开的时候,长孙无咎又提了一嘴她当年嫁给李世民的时候,带在身边的两个陪嫁的丫鬟,她们现在都还活着。
当初长安陷落之时,长孙无咎心慈,把她们都遣出了府邸,如今想把她们重新召回到身边来。
李秀宁当时心情极其复杂,既愤怒于对方的算计,又对未来有些纠结……长孙无咎的话正是击打在了她最为脆弱的地方。
她和皇帝的关系太过特殊,曾经很多次被人利用过,如今又有人以此谋利,不愧是嫁入了李家的女人……
陪嫁?见鬼的陪嫁,她嫁给柴绍的时候,恨不能一刀捅了他,还给他找陪嫁?
大兄需要陪嫁吗?嗯……这倒是个值得深思问题……男人碍…大兄娶了李靖的女儿的时候,也还不是在勾三搭四吗?
那时候他可只是一个兵头而已,刚娶了郡尊的女儿,新婚不久,就用那样的眼神瞅她,她那时还以为遇到了知己,实际上则碰到了色痞。
好吧,这些都是出于她自身骄傲的想象,那会两人心思不同,哪会有什么男女之情掺和在其中?
其实说到底,就是女人对美人迟暮的最深切的恐惧罢了,她不敢想像自己容颜老去的时候,他还能不能时常来见自己一面。
害怕失去,就要付出代价
…………
楚国夫人府门前,李破翻身下马,等在门前的李秀宁迎了上去,和往常一样,一大群人不会在府门前多待,簇拥着两人便进了大门。
走在李破身边,看着男人的神色,还探头凑近闻了闻,“怎么?又是从晋国夫人那边过来的?”
这是一句废话,李破出宫往往都会在李府用晚饭,都多少次了。
李破微感诧异,觉着她今天不太一样,却也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不怎么想说话,他今天很疲惫。
如果不是习惯使然,加上一个月也就出宫一两次,得来这边瞅瞅,不然他现在应该回宫去睡上一觉,养养精神才是正理。
李秀宁抖了抖披风,“晋国夫人府上的鸡仔就那么好吃?看来哪天我也得上门拜望一下她,尝一尝凤叼枝的味道了。”
李破歪头看了她一眼,今天确实不太一样啊,是在没话找话还是在撒娇?或者是在向他抱怨什么?
今年政务繁重,突发事件一件接着一件,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去云中草原跟突厥人会盟都算是难得的休息了。
和突厥人打交道,只要不是阿史那杨环,就都很轻松,相比朝中的臣下们,突厥人的思维线条向来简单直接,和他们在一起,只要不惧他们的恶形恶状,无时无刻你就都会享受到智商上的优越感。
离开了突厥人的衬托,这种福利就消失不见了,如果说突厥人的思维方式是一条看得见尽头的大路的话,中原的精英们的思维就是七扭八歪的羊肠小路。
只要稍微不留神,你就会在其中迷路的。
…………
现在他懒的猜李秀宁的小心思,再说了,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吃亏的往往是你自己,女人的思维方式是分叉的……
你胡乱的去摇动几下,说不定会掉下一颗大椰子,正好落你脑门上。
“你想学她的厨艺?那大可不必,首先你得在家中养些鸡鸭,自己精心照料的总会特别的美味。”
李破表现出了一个美食达人的素养,顺嘴胡说八道起来,很能湖弄些人,尤其是四体不勤的贵族们。
女人的思维果然是分叉的,这些话听在李秀宁耳朵里,眼前一下就浮现出了她那神态丰腴的嫂嫂,可不就是自家养的,咬上一口的话是不是也会那么鲜嫩多汁呢?
李秀宁牵了牵嘴角,满心的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正在干一件天大的蠢事。
长孙无咎……李秀宁暗自咬牙,这个账且得好好算算了。
她的这个嫂嫂并不如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而当她想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李秀宁就在她身上看到了二哥的影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且心思灵巧而又敏感。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想让小姑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保住她的舅父,可当李秀宁稍微露出一点不愿帮忙的意思之后,她便直接想要见一见皇帝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临时起意,也许是早有预谋,说不定还在她兄长那里讨了主意,姓长孙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我可不像大兄那么喜欢口腹之欲……再说自家亲手养的,哪能入口?”
李破乐了,“你啊,从小锦衣玉食……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什么东西都让人送到嘴边,便失去了很多乐趣。”
李秀宁不乐意的挽住了男人的胳膊,周围人等立马散开了一些,另外一边的阿史那荣真则瞪了她一眼。
宫外的李三娘的心理素质并不比宫内的那个差,对周围人等的反应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眼中此时只有自己的情郎。
“我自比不得大兄,也只孤身一人,二十年间便能席卷天下,且这府邸,就只这么大一片天。
五月时我陪着阿史那牡丹走了一趟洛阳,没到军营中去,只是信马由缰,来去随意,却是见到了许多风景。
以前还不怎在意,可能是这次出去,相陪之人不同,所见亦有不同,她总是在我耳边感叹物是人非,让我也颇有感触……”
声音低沉少许,眼神却在李破身上乱飘,说到这里,却是展颜一笑,“倒也不忙说话,夜深且长,妾身已备下酒菜,陪大兄好好饮几杯可也?”
李破笑笑,一个美好的夜晚,也许还有些不值一提的要求,李三娘还是那么聪明,这是一件好事。
有些女人一旦年纪大了,又有了孩儿需要抚养,就开始变得平庸无趣了起来,当然了,这不是男人变心的理由……
李破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是很有人情味的,等大家都老了的时候,他也不会有所嫌弃,像别的君王那样,让一些年轻女子围绕在身边。
…………
还是那片竹林,如今已是秋季,竹林中已是落满枯黄的竹叶,微风一过,竹叶纷纷飘落,只是天色已晚,见不到如此好景。
阿史那荣真轻轻挥了挥手,侍卫们便散开在竹林旁边的屋子周围。
屋内早已亮起灯火,因为两人常常在这里私会,屋子外面还和当初一样普普通通,甚至连上了许多藤蔓。
可屋子里面,早已另成天地,布置的极为精致。
进到屋内,酒菜的香气浓郁了起来,李秀宁为他脱去外氅,李破上榻一屁股坐了下来,很是舒服的叹了口气。
情人家的待遇和氛围,别有一番滋味(这绝对不是大家出轨的借口)。
只不过李破瞄了瞄周围,塌上多了两面一人多高的铜镜,倒映着火光,明晃晃的很是刺眼。
李破眨巴了几下眼睛,心说这玩的是什么花样?有点过了碍…
阿史那荣真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一下坐在李破身边,红灿灿的一双眸子也在打量着那两面铜镜,实心眼的她就很喜欢,屋子里明显亮堂了不少,她觉着自己回到宫里也应该这么布置一下。
李秀宁施施然的上榻坐下,先给李破斟酒,也没慢待了阿史那贵妃,嘴上笑着道:“我让太常寺打磨了十几块铜镜……府中的人日常缺不得这个。
以前讲究不起来,如今也是托了大兄的福,天下渐安,记得她们为谁的人也少了许多,大家便能好好打扮一下妆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