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腹中绞痛,他捂住肚子想要站起来,却好像已经没了力气。
鼻子湿润,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李元吉顺手抹了抹,定睛一瞧,鲜红的刺眼,恐惧滋生,疯狂蔓延。
李元吉慢慢睁大了眼睛,猛的抬头向父亲望了过去。
天色已近傍晚,殿中没有亮灯,大片的阴影落在李渊的身上,脸上,在李元吉眼中形成一个阴森可怖的景象。
他还想说什么,鲜血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翻倒在地,呃呃的痛苦呻吟着,在骇人的抽搐中渐渐没了动静。
看着这一切,李渊一动未动。
宫人们早已被驱离左近,几个穿着盔甲的大汉悄悄进来,掌灯,近前来默默抬起李元吉的尸体,准备按照之前李渊的诏令搬出去掩埋。
“放下吧……都出去……勿要进来打扰。”
这些只听李渊号令的近卫羽林们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退出了甘露殿,只是率领他们的两个将领有些着急。
在这种危难关头,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敌军入城时护着皇帝杀出长安,一路到蜀中去。
而时间紧迫,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至于齐王李元吉是死是活,甚或是为什么会死,都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殿内的李渊终于动了,他突然弯下腰咳了起来,咳的很厉害,夹杂着也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难听而又刺耳,其中所蕴含的情绪,则更让人不寒而栗。
“你生来顽劣……秉性凉薄……为敌所擒,必辱家门……为父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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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来攻,李世民率军独走,他带走的其实不单单是十余万大军,也顺便带走了长安乃至于潼关各处的一线生机。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李世民就要比他的父亲以及兄弟们无情的多的多。
当大军围城,不过几日下来,李渊便已晓得事不可为,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若都还可以说能够应对的话,那么城中涣散的人心则已无可挽回。
李渊和他的臣子们交谈商讨了无数次,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众人各怀心思,根本无法同心协力。
而自他登位以来,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关西世阀的子弟们,那么时至今日,关西儿郎又怎么会将身家性命交给李氏?
这是一个互为因果的事情,谁都怪不得,就像当年他李渊南下长安,关西子弟毫不犹豫的抛弃杨氏是一个道理。
所以齐王李元吉被他的父亲毒死在了甘露殿中,这是一位帝王在穷途末路之时为保全家族做出的最后一些努力。
就像李渊自己所说的那样,李元吉是他四个儿子里面最不成器的一个,而且天性凉薄,一旦被人所执,几乎不用想,定会有辱门楣。
这样的例子不是很多,却也绝对不少,比如说陈后主陈叔宝,蜀后主刘禅,这还都是帝王本人被俘留下的笑话。
皇子被俘的事情在之前尤其是晋末战乱至今就更多一些了,一个个卑躬屈膝,委屈求活,简直是生不如死,李渊自己就亲眼见过一些呢。
旁人也就罢了,可李氏嫡子绝对不能落到那份田地,愧对列祖列宗不说,也定让李氏宗族蒙羞。
他李渊一世英雄,可以死,但绝对不能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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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默默的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登上皇位那一刻,无疑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候,也在他的想象中停留的最长。
那时的他春风得意,容光焕发,好像整个天下皆已在握……李渊脸上浮现出笑意,可就算这样一个美好回想的时光都是如此的短暂,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殿中监宇文修大步走了进来,并急急道:“听说骠骑将军张平高,左屯卫将军许世绪等引兵为乱,外城……长孙顺德,窦琮等不听调遣,姜宝宜正欲带兵与之相并……”
“至尊,今已事急,不若赶紧起行,我等拼却性命不要也定要护着至尊杀出去,以待来日……”
李渊站起身来,脸上犹带泪痕,腰却已挺了起来。
“杨二当皇帝那会,咱们流落在外,四处奔波为官,偶尔才能回来待上几日,那时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回长安常驻……”
说到这里,李渊哈的嗤笑了一声,“既然如今遂了心愿,为何还要出走他方……劳劳碌碌,最后又能得些什么呢……你瞧瞧,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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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晋军大营。
天色已晚,营房之中飘荡着烟气,大家正准备吃些晚饭。
在长安城下驻扎了也有七八天了,除了陆续有骑步大军加入进来,也有些奉命离开,来来往往的大营的规模却是越来越庞大了。
汉王说休整十日,然后便要攻城。
那高大城墙很多晋军士卒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很多来自河南的则看着很是眼晕,营地中每天都砰砰乓乓的在制造各种攻城器械,反正不管怎么样,决战的气氛越来越浓,晋军上下也紧张了起来。
大营中军,各卫府将军们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随着十日之限渐渐临近,商讨战后该如何收尾的问题渐渐少了,该怎么攻城成了主要议题。
“末将觉着试试无妨,若实在不能力取,围上些日子便是了,长安城中那么多的人,日子一长他们吃什么?
西京虽说要紧,可依如今之形势,天时地利皆在于我,末将认为不需太过急切,先收服郡县,安定关西民心为上。”
这是左翊卫将军张伦的想法,张伦实现了他与汉王相聚于长安城下的承诺,河边一战的战术运用以及战绩可圈可点,已隐有位于众将之上之势。
他的眼界以及对大局的把握确实也在众将之上,他不怎么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他认为西京已在囊中,没必要为了夺取它而增加伤亡,不然趁这点功夫干点别的,西京就在哪,飞不到天上去。
反驳他的是现在后勤上的大管家,兵部侍郎王庆,他是后来押运粮草到的河边,跟随大军一直来到长安城下。
因为出身当年总管府的缘故,身份上天然就能压不少人一头。
“张将军说的或有道理,可臣以为若西京久拖不下,恐生变故……张将军也说了,如今天时地利皆在,唯独人心还需安抚。
西京长安,东京洛阳,皆天下气运之所在,得之便得人心,李密,王世充之辈为得洛阳连年厮杀,生灵涂炭,可王世充一旦得胜,众人虽皆知其奸诈残暴,却还是蜂起而从,何也?东京在握,气运加身尔。
所以臣以为只要西京一定,关西人心归附乃早晚间事……”
显然和张伦的意见不一样,他觉着西京非常重要,不应该顾忌什么伤亡。
王庆的意见得到了王泽,裴世清等人和一部分将领的赞同,西京太诱人了,让人心动的厉害,而且西北有屈突通在,潼关也还在唐军手中,北方的突厥汗国现在没什么动静,可一旦知晓西京就快被拿下了,不定就要出兵来搅和一下。
没错,大部分人都觉着西京一日不下,便如鲠在喉,唯恐生变。
而张伦也并非孤家寡人,尉迟恭,步群在外,他这个“后起之秀”说出来的话,分量便要比之前重上几分。
尉迟信,宇文镬,李年几个就觉着不如先等等,先收拾了潼关的李建成,再看看屈突通的动向,然后说不定长安城里的人自己就把城门给打开了呢?
也就是说,时日之期将近,晋军这里还没有统一意见,因为大家精神都比较亢奋的缘故,各持己见,都很难被对方说服。
所幸倒没有人主张像杨广领兵作战时那样先退回去,再给李唐个机会,赢的光明正大些。
好吧,这种时候其实大家吵的再凶也没用,汉王殿下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他在军中,拿主意的就不会是旁的什么人。
一直到账中燃起了灯火,一盘盘的鹿脯,还有煮的很烂的骨头棒子被一盘盘端了上来,李破才挥了挥手,“先吃饱了再说。”
众人闻着香气肚子都不争气的咕噜了起来,在军营中能吃到这么多肉食,实不多见,要是温彦博身在此间,那是一定要多说上几句,影响一下李破的食欲的。
“这些野物都是不远的兽苑中猎取,嘿,听说李渊那厮喜欢摆什么百兽宴,也不知现在还吃不吃得下。”
账中众人多数都哈哈大笑,毕竟是汉王殿下说出的笑话,不笑可不成。
像王泽,裴世清等人吃的慢条斯理,笑的也很矜持,可腹有诗书的他们凑起趣来,将军们只有膛乎其后的份。
“以臣所知,京外兽苑共有三座,皆是当年文帝时扩建,其中野物也多是那时放养,等杨广继位,常居于洛阳,于是西京兽苑门庭寥落,旁人又不敢猎杀,倒是野兽们得了福荫。
如今李渊窃据皇位,天下骚动,百姓嗷嗷待哺,却还在设什么百兽之宴,哪是什么宴饮,宛若百兽行于人间尔,只此一处,与我主差之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