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隔岸观火的李破也有些看不懂了。
隔着一条黄河,探报的延迟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可离着战场很近,到底不会成为聋子和瞎子。
潼关守军一直没什么动静,等王世伟,单雄信所率的前锋五万人马过了弘农,潼关守军终于派兵出关了。
这一点其实就让李破就很不明白,易地而处的话,如果是出关寻找战机,那么他会派兵先据弘农,将王世充的前锋所部挡在弘农一线,既能迟滞河南大军,又能接战几场,看看是不是有机可乘。
成了,挫敌锋芒之外,甚至还能找到决战的机会,不成也可退回潼关固守。
换句话说,在李破看来,弘农有函谷旧址,地处险要,完全是一个能够阻拦大军西进的地方。
若出关一击,而又不想让旁人有机可乘的话,弘农是最适合的战场,即便战心不够坚定,也可以最大程度上消耗王世充大军的实力。
可之前既然完全放弃了弘农,风陵渡口这样的要害所在,说明李建成打算死守潼关了,按照李破的猜测,一个是王世充大军人多势众,把没怎么经过大战洗礼的李建成吓住了。
另外可能就是李建成自感战力不足,又要防备其他人趁火打劫,所以采用了最为保守的战略。
这都好理解,李破并没有鄙夷于人的意思,战争这东西,要因地制宜,激进的家伙往往能出人意料,得建大功不假,可更大的可能是一败涂地,保守的将领表现的比较平庸,可胜在一个稳字,让敌人无机可乘,有的时候就是最大的胜利。
李破领兵多年,对战略战术的理解早已成熟,眼光也越开阔,所以他和张士贵的想法完全不同。
李建成若率军出关到弘农,李破会佩服他的胆量和勇气,而如今死守不出,李破照样会欣赏他的决心,乱糟糟的河南军旅,在谁眼中都是一块带点骨头的肥肉,作为李唐太子的李建成急欲建功之际,还能稳守潼关要隘,也是需要极大的决心和耐性的。
让李破有点不理解的是,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派兵出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嘛。
三千骑兵,在开阔之处,让数十万大军进退不能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然,那是有着严苛的前提条件的,一个就是敌军骑兵不多,或者两军骑兵战斗力相差巨大,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地形过于开阔。
可在函关古道上……敌军又已进至如此之近,所有的战略战术好像就都失去了意义,根本没给少量骑兵作战留下足够的空间和回旋的余地。
显然,没做过太子,也不知道唐军内里情形的他,在这件事上并不能理解李建成的苦衷。
以前是李建成在朝中坐观秦王征杀,时不时的给其找点麻烦,如今却是颠倒了过来,秦王回京坐实了尚书左仆射之职,李建成却成了军前领兵之人,所以也就该轮到太子李建成担心“谗言”了。
这种情形在知情的关西贵族那里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何况是李破了。
所以,在李破眼中,出关的三千骑兵几乎毫无意义可言,更像是潼关的唐军派出了一队规模很大的斥候?
他猜的一点都没错,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斥候”有着一个很大的脑袋,一个能擅作主张的脑袋。
枉李破还仔细想了想两边的领兵之人,可到底也没当回事儿。
楚王王世伟,他自然晓得,王世充的兄长嘛,单雄信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瓦岗军中的大贼头,知名度在他这里非常的高。
可这两个人在他心目中却都无足轻重,王世伟作为王世充的亲族,如今已是土埋半边的人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倒霉蛋单雄信也许有点能耐,可应该也是时日无多。
唐军出来的是张士贵,这也是个河南的土匪头子,这人他也“记得”,名声很不好,和薛仁贵联系在一起,典型的奸臣模板。
这人的生平他不很了解,可后来官职确实不小,说明此人很有才干能为,想到这里,李破稍稍流了点口水。
他现在麾下不缺能打仗的家伙,就缺一些有想法见识的将领,这人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将来出将入相,现在却还声名不显,瞧瞧,只带了三千人马就出来跟人见生死了,多可怜。
其他两个,一个阿史那大奈,一个吕成业……嗯,很奇怪的组合……思维到此为止,李破已经准备派人将烂七八糟的一些军械云过河,等王世充来取了。
是的,在他想来,第二天河南大军的前锋所部便能进至潼关之下,想来王世充派人来到河边,也不会光取用军械,还要派人留守在这里。
李破已经准备好了说客,河南人心不齐,而他这里好吃好喝什么都有,说不定就能说的人来投效。
一旦对岸有人接应,那可就省了他大功夫了……
李破想的挺美好,如果不是觉得不能弄的太滑稽,他很想在岸边扯个横幅出来,上书大字,晋阳欢迎你……多美的画面,不是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样一个垃圾时间一战成名。
……………………
夕阳还挂在天边,两千五百唐军骑兵已经在张士贵军令之下排列开来,张士贵终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长刀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残阳如血,映在这些人身上,刀光林立之间,好像有一层血色笼罩了下来。
张士贵呼啸一声,摧动了战马,长刀在头顶不断挥舞,和上空的那面大旗一道,引领着军卒们冲锋的方向。
马蹄声骤然大作,卷起漫天烟尘,如雷般回荡于古道之上。
相距不足二十里,两军在对方眼中几乎都是无所遁形,可疾驰的骑兵告诉人们,在这样一个距离上如果你还漫不经心,那么对于骑兵而言就相当于一场突袭。
王世伟和单雄信的五万大军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他们虽说很少跟骑兵作战,可这五万人当中,有很多征伐辽东回来的老卒。
他们是义军壮大起来的根本,却又很难爬上高位,因为他们普遍出身不高,可毫无疑问,他们是这个群体当中战斗力最强,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一群人,经历累月的厮杀,让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当大军停下来,几乎不用军令传来,很多军官便纷纷命人挖起了壕沟,准备伐木制造拒马等物,因为骑兵离着太近了,让身处大军外围的他们很没有安全感。
可饿着肚子干活的军卒却不买账,一天两顿饭,每顿还吃不饱,让士卒早已怨言载道,当营地很快被炊烟笼罩的时候,没有严格的军纪约束的兵卒们,顿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先填饱咕咕乱叫的肚囊再说。
这显然是官军往往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将乱军打的哭爹叫娘的原因之一,可放在河南,或者是窦建德麾下,就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灾难生了……
根本没什么斥候能在骑兵快前进的时候,将敌军来攻的消息传回来,其实就算传回来,也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了。
这显然不关军兵什么事,而是关乎领兵将领的判断准确与否,当主将心不在焉的时候,整个大军便已处于危险之中,谁也别想让军兵自己做出将领一样的判断,因为就算你判断的再准确,也得有人听不是?
而等到危险终于到来,先遭殃的却是普通士卒。
烟气迷蒙当中,粟米饭那特有的香气扩散开来,让饱受饥饿困扰的士卒嘴里泛起涎液,眼巴巴的望着那一堆堆的篝火,度日如年的等待着……其他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
一个虽然喧嚣,看上去却很静谧的画卷。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地面突然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察觉到变化,只有一些老卒有了些疑惑,当颤抖越来越明显,他们终于望向了远方,看见了那一团居高不下的烟尘。
他们惊恐的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环顾周遭,看着周围乱糟糟的同袍,他们的脸色迅苍白了下来。
在马蹄声隐约入耳的时候,夹杂着恐惧的嘶吼声在营地之中响起,就算如此,很多人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
当大队骑兵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混乱终于像涟漪一样在营地中扩散开来。
其实就像当初李破大败李神通一样,这同样是一场很难复制的战事,两边的将领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配合默契的走到了这一步上。
骑兵并不多,可疾驰而来的骑士,却好像利刃插入了豆腐中一般,毫无阻滞的冲入了五万大军当中,顿时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那一刻,战争中最强劲的音符猛然奏响,高大的河西战马在疾驰当中,带着几吨重的冲击力,在敌人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形之下,将沿途的一切都撞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