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胜后,河东暂无强敌……可进退之间,颇费思量,徐将军,张将军即自诩豪杰,可有真知灼见予我?”
好吧,以大计问于降将,又是两个刚入晋地不久的河南将领,这纯属是开玩笑。
这样的大题目连熟知自家优劣之处的李破自己,都要思虑再三,弄的彻夜难眠,就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世间能枯坐一隅,便知天下大事,还能就势三分天下的诸葛孔明,几千年就只一位,说不定人家就是穿越过去的。
像徐世绩,张亮两人,可没那本事,而且,他们现在还都很年轻。
河南的战乱,带给了他们无数的伤痛,也同样是他们一生的财富,但那需要时间来沉淀,在他们这个年纪上,其实还无法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这几年的往来厮杀中,失去了什么而又得到了什么。
张亮这人算是不学有术中的典型,可他的眼界从来都不宽,而他的聪明之处就也体现在了这里,进来这么些时候了,皆是以徐世绩马是瞻,这次也不例外。
眨着眼睛一边偷瞄着李破,使劲的想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寻出对方的好恶来,一边儿则在心里想着,这当什么难事,原来只问的是这个。
二十多万人马被你一战打的稀里哗啦,连李神通都被你给捉住了,这个时候说什么进退?自然是要趁胜向前,能占多少地方是多少,放到眼前的一顿饱饭不吃,难道还想缩回晋阳去?
当然了,和之前一样,他没有轻易开口。
徐世绩和张亮自然不同,张亮的聪明之处其实就在他的自知之明上,而徐世绩从来都很自负。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是一点也不假,所以徐世绩向来都是独当一面儿,张亮却只能附人而生。
很快,徐世绩便躬身抱拳道:“末将初来,不谙情势,可总管不耻下问,末将只能以浅薄之见应之,或有谬误,还请总管恕罪。”
“但讲无妨。”闲着也是闲着,李破纯是在舒缓自己的情绪,也没想着从两人口中真的听到什么真知灼见。
他的心腹之人现在已经不少,无论是留在晋阳的陈孝意等人,还是军中的尉迟恭等诸将,甚或是晋阳族群中人,有的是可以商量的人,何必要问计于两个新降之人?
当然,现在他调戏的人档次明显强了不止一筹,当初在恒安镇军时,那些领兵校尉们大多籍籍无名。
而今呢,眼前这位却是和李靖齐名的“天下名将”。
徐世绩和张亮明显不熟李破的脾性,这是个惯会作妖的人,和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些英雄豪杰几乎完全不一样。
所以,徐世绩说出来的话,就没有半点应付的意思,当然,他也应付不起。
“末将猜,总管已与突厥冰释前嫌,如今大胜之下,可是……为防突厥得寸进尺……才至有进退之难?”
这样的猜测,徐世绩心里笃定能猜中分,这是他见到那数万骑兵蜂拥而来的时候,就已经自认为证实了的想法,突厥人南下了。
不然的话,就算大隋强盛之时,也从未听说北地有这许多骑兵,而以并代两州之力,又如何养得起这许多骑卒和战马?
呀,李破扬了扬眉毛,心说,你还真敢猜……可惜啊,你只猜中了开头,其他完全不靠谱啊……
李破笑了笑,先没揭破,而是问道:“若果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徐世绩那双已被杀气浸染的太久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光,显示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当初在翟让,李密两人面前,他也没少这么侃侃而谈过。
“末将以为,突厥势大不可力敌,即已修好,不如厚贿牙帐重臣以表雌伏之意,借其力而享其势,南面而向,又有何人可与总管为敌?”
徐世绩顿了顿,想起之前许多传闻,便又加了一句,“待日后羽翼丰满,再引兵北向,雪今日之辱不迟。”
李破这个时候终于欢乐了起来,脸上笑容增多,回身走回座位坐下,摆了摆手道:“你们也坐吧,莫要拘束,日久你们就知道,有才能的人在我这里都会受到重用……以我看来,只要我将来不一败涂地,想来众人也不会离我而去。”
徐世绩和张亮对视了一眼,张亮脸上露出他那特有的憨厚的笑,朝徐世绩挤了挤眼睛,赞叹之意不言自明。
徐世绩一下也轻松了下来,成为了座上宾,离着阶下囚也就又远了不少。
两人谢过之后,在离着李破不远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几天来终是惊魂稍定的两个家伙,舒服的差点哼哼出来。
可没等他们舒服一时三刻,李破这边儿已经将准备好的凉水给泼了出来。
“徐将军猜的可不太准……我已与突厥修好不假,我大军当中,突厥部族中人不少也是真的,可……”
李破哈哈笑了两声,看着有些茫然的徐世绩道:“可这两年突厥人想要南下晋地,却绝无可能,你们可能不知,自大业十一年以来,我与突厥大小十数战……到得去岁,仔细算上一算,杀伤俘获突厥各部人等已近三十万众……”
“好了,不需表功,如今突厥已有女主登位,正忙于突厥国事,不能轻犯于我……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徐将军之策说给窦建德等人听听,倒还合适,于我却是无用啊。”
夸功这事李破曾经做过几次,只是没人信他,如今他身份已是不同以往,可面前这两人还是听的无比虚幻。
可以说,李破名声渐渐著于天下,如今多数还在于他占据了并代两州之地,战绩上也只袭破幽州罗艺一战,渐为人们所知。
其他的,只要没跟着他经历过这四五年跟突厥人你来我往,拼死搏杀的人,听到这个都不会太过当真。
就说去岁北上云中一战,传到南边儿的时候,人们就只当是一桩趣闻来听了,李破在没掌握很大的话语权之前,这样的情形多数来说都不会有所改变。
徐世绩眼神“迷离”,很想反驳上一句,空空大言,何能取信于人?三十多万人……若真是那般,突厥人还能跟你修好?不将你扒皮拆骨还等什么呢?
此时李破兴致却已尽了,这个时候,他看徐世绩和张亮两人就稍微顺眼一点了,两个人的心理评估都在中上。
倒也没有露出让他颇为厌恶的那种草莽匪人之气,徐世绩看上去不畏不亢,很有点大将气度,而张亮呢,这人看着憨厚,那种农夫式的狡猾却也逃不过李破的观察,所以在他看来,张亮这人偏于阴私。
至于他们的才干脾性,还需看上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如今他的军中,没有徐世绩和张亮的位置,甚至于一些唐军将领,都要排在他们前头。
这一点显然在于他们的经历,唐军不管怎么说,都偏向于正规军旅,融入并代大军的时候要顺利的多。
而河南降军不一样,从他们敢悍然在阵前投敌,并义无反顾的攻击李神通的中军就能看的出来,这些家伙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需要用军纪狠狠约束一段时间再说。
所谓的争雄天下,争的是人才,是至高的那个宝座,争的也是天下疆土,可最终,其实争的还是民心。
你一路杀过去,若是弄的各处怨言沸腾,还争个屁啊。
一路走来的李破,对这一点已经想的很清楚,所以,再是有才能的人,如果匪性不除,在他这里早晚也得掉了脑袋。
像进入并代大军各部的突厥人,66续续各种花样作死,在越来越森严的军纪面前,就着实流了不少的血呢。
而徐世绩等人,其实也是李破招降的第一批义军中人,他们之后的表现其实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李破将来的决策。
无疑他们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儿,能让李破用略带欣赏的目光来看待他们了。
李破摆手叫过张进,吩咐道:“去弄些吃食来,酒就算了。”
扭头过来,对着徐世绩张亮两人道:“粗茶淡饭,简陋了些,可军前讲究不得……算是给你们接风,也算是送行,去到晋阳,安心操练兵马……”
说到这里,他就又开始不着调了,只见他笑了笑,接着道:“若两位觉着受了委屈慢待,或觉此地非是良禽应栖之处,也趁早说出来,放心,我非嗜杀之人,将两位礼送归去便是。”
“啊,对了,两位所擒之姜宝宜,已被我放归,哈哈,姜维之后,忠良之裔也,本想用之,奈何其人一心求死,刚烈之处实为人钦佩,不忍杀之,遂礼送南归,你们看,我之为人如何?两位若有去意,我定也成全。”
这次徐世绩没说话,张亮瞅着那斜过来的眼神儿,是遍体生寒,当即就锤着胸膛道:“总管仁德之心,末将已知,可末将等既然降了,若再反复,定要人看不起,只要总管收留,末将等愿为总管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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