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珠儿早已发现了江朔,只等安庆绪离开后,才叫他出来相见。江朔从石后转出,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好就不见,你可还好吗?”
李珠儿淡淡一笑,道:“我是安家的婢子,可不就是给人家使唤么?有什么好不好的。”
江朔道:“哦,原来姊姊是随着安贼到西京来了,他耽在西京,姊姊自然也不得脱身了。”
李珠儿一拉江朔,在两块石头上坐了,对江朔道:“安禄山去岁夏季奉诏到长安,为的是商议西面对吐蕃的战事,不过么,安禄山可狡猾的很,他本就和吐蕃暗通款曲,又怎会领兵去攻打吐蕃?一见圣人就大倒苦水,说契丹、奚族复叛,他还要坐镇范阳,保卫辽东。”
江朔道:“他当年诱使奚王杀了静乐公主,又逼反怀秀,原来是早作了准备。”
李珠儿道:“不错,他逼反契丹和奚人,制造动荡,让圣人对他更为依仗,更能借机坐大,不过我们让胡剌做了契丹可汗,老贼就没有借口再攻打契丹了。”
江朔早已知道胡剌背叛是演给安禄山看的戏,怀秀和涅礼早已率军躲到朔漠去了,而留下的契丹人在胡剌的统治之下,安禄山一时也没了再打契丹的借口。他继续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石堡城之战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皇甫惟明战败了?”
李珠儿道:“王忠嗣当面反对攻击石堡城,安禄山以东北战事为借口不去,可有的是想要建功立业的将领想要去打,这其中就有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他讨得圣旨率廓州军向石堡城发起攻击,初时连战连捷,一直打到石堡城下,然而吐蕃守城将士凭险据守,皇甫惟明无法破城。”
江朔点头道:“那可和王忠嗣当时说的一模一样,石堡城坚城难攻,久攻之下死伤必重。”
李珠儿道:“吐蕃一面坚守,一面传书求援,吐蕃赞普即派大论莽布支率军兼程往援,又得吐谷浑小王的配合,与守城将士里应外合,夹攻唐军。皇甫惟明没料到援军来的这样快,结果唐军遭到重创,副将褚诩被阵斩,皇甫惟明只好仓皇退兵。”
江朔叹气道:“哎……一切早在王公预料之中,皇甫惟明为一己之利,令无数大唐儿郎殒命疆场,实在可悲可叹。”
李珠儿道:“皇甫惟明托大,只以一州之兵就敢攻打石堡城天险,因此敌军援兵到来之时,竟无兵打援,才有此败,不过也亏得如此,河西、陇右军力并未受太大的损失,吐蕃的反击也很快被击退了。”
江朔刚要称幸,不料李珠儿续道:“吐蕃反击失败被擒了百十人,去岁十二月,皇甫惟明竟然拿这百十人进京献俘,圣人不察,竟然对他进行了封赏,今岁正月,皇甫惟明迁鸿胪卿、兼任河西节度使。”
江朔道:“可惜他位置还没坐热,就因为与韦坚上元节同游,被奸相李林甫以内臣与边将私会,欲谋废立为借口,将他与韦相公双双下狱了。”
李珠儿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是在正月十三,与韦坚同游是在正月十五,到他下狱不超过十日,人生譬如朝露,朝生暮死不外如此。”
江朔听了也不尽唏嘘,他初听到皇甫惟明和韦坚遭到构陷下狱时,颇为不忿,也为他鸣不平,然而此刻听说他轻敌至败,又冒功请赏。又不那么同情他了。”
李珠儿看着他发呆,轻声道:“溯之,你武艺虽高,心思却太过单纯,需知人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他可以既是舍生忘死喋血沙场的战将,又是蝇营狗苟钻营官场的小人。”
江朔默默地点点头,李珠儿说的是皇甫惟明,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的自己呢?她为了契丹生存,在安禄山帐下,也免不了做了不少恶事。
江朔话锋一转,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安禄山为何一直耽在西京不走呢?他就不怕范阳老巢出事?”
李珠儿道:“你也认得了不少范阳将领,不过可不要以为燕军就只有这些人,范阳、平卢两镇有十三万大军,曳落河不过八千人,你所见还不到燕军兵力的十占其一。可千万不要小觑了安禄山的实力。”
江朔点点头道:“想来也是我们也不过是千万大唐子民中的沧海一粟,万不占一,安禄山可也不要小觑了大唐军民才好。”
李珠儿轻轻一笑道:“他要是能如你这样想,那可终生不敢造反了。还是说安禄山吧……他入京是是夏日,八月初五就是千秋节。”
江朔知道“千秋节”是当今圣人的诞辰,道:“原来安禄山是留在西京为圣人贺寿。”
李珠儿道:“去岁天宝四年的千秋节可又又些不同,去岁八月,圣人册封杨太真为贵妃。”
江朔不知杨太真是谁,道:“册封贵妃,是圣人家事,安禄山一个外臣也要插一脚么?”
李珠儿道:“那是你不知道这位杨贵妃的故事,杨太真小字玉环,乃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此女姿质丰艳,通晓音律,尤善歌舞。原本是嫁给寿王李琩为妃的,后来圣人看上了她,先命她出家为女道士,后又还俗,接入宫中时却成了圣人的妃子。”
江朔听了长大了嘴巴,道:“还有此等荒诞的事体?”
李珠儿道:“如此你就知道这位贵妃多么受宠了吧?为了讨贵妃欢心,圣人可谓费尽心机,为其制衣的仆妇就有七百人之多;贵妃喜食岭南荔枝,圣人下令开辟几千里贡道,以快马接力运送荔枝到长安以啖妃子。”
江朔气道:“我一路西行,见百姓多贫苦,怎么圣人如此奢侈?”
李珠儿道:“自从杨妃入宫,宫廷奢侈之风一年盛过一年,大臣贵胄发现逢迎皇帝,倒不如投杨贵妃所好更得圣心。”
江朔道:“原来安禄山这些日子都在走贵妃的门路啊……”
李珠儿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捂嘴笑道:“溯之,你可想不到安禄山为了巴结贵妃,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江朔摇头道:“难道还能为她端茶倒水,牵马坠蹬么?”
李珠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在你眼中做人奴婢就是最无耻下作之事了么?”
江朔连忙摇手道:“珠儿姊姊,我不是这意思,我本也是书僮,也是做奴婢的……”
李珠儿看来心情不错,道:“溯之,你可真不识逗,我和你说吧,圣人每年十月入冬以后几乎都要去骊山温泉,去岁也不例外,安禄山伴着圣人和贵妃游幸骊山华清宫,期间他居然给杨贵妃做了养子!杨玉环不过二十七八岁,安禄山比她大了整整十六岁,居然认这娇滴滴的美人做娘,可不是无耻之尤么?”
江朔怒道:“安贼如此孟浪的行径,圣人不反感吗?”
李珠儿又忍不住笑道:“岂止不反感,安禄山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圣人和贵妃赐给他无数豪礼,生日后第三日,贵妃特召安禄山进见,替他这个‘大儿子’行洗三之礼。让人把安禄山当做婴儿放在大澡盆中,为他洗澡,之后又用整匹的锦缎当做襁褓裹住安禄山,让宫女们把他放在一个彩辇上抬着,在温泉宫中转来转去,口呼‘禄儿、禄儿’嬉戏取乐。”
江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摇头道:“这贵妃竟然如此荒唐……”
李珠儿道:“可不是么。”又叹息道:“这么一来,圣人却对安禄山更加宠信了。”
江朔忽然问李珠儿道:“珠儿,骊山华清宫距此地多远?”
李珠儿一愣道:“约莫百里吧,怎么了?”
江朔一把握住李珠儿的手道:“珠儿,我们去将安贼刺死,绝了这个祸患,你看如何?”
李珠儿一惊,抽回手道:“那怎么行?太危险了!”
江朔却道:“姊姊,安贼陪王伴驾,自然不能带着曳落河护卫,想必他觐见圣人、贵妃之时,哪怕是六曜亲卫也不能随扈在侧,我随你混进华清宫中,转等圣人见招之时动手,我就不信寻不着机会杀了此贼!”
李珠儿道:“可是溯之,宫中高手亦多,你刺杀安禄山之后必然会被当做刺王杀驾的刺客,你可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江朔握紧拳头道:“若能杀了这个大祸患,使天下生灵免遭兵祸,我虽死无悔!”
李珠儿握住他右手拳头道:“溯之,用你的性命去换安贼的狗命,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江朔伸左手反握住李珠儿的手,还待要说什么,却听另一人道:“我也不同意你去涉险。”二人都是一惊,李珠儿忙把自己的手从江朔掌中抽出。
江朔回头一看,却见一青衫少女走进竹林,却是叶清杳到了,昨晚江朔和王栖曜追飞鸿子出了潜龙寺,众人外出分头寻找,叶清杳没走南面这一路,直到神会找到江朔传出讯息,众人才齐向辋川赶来,叶清杳这是刚刚赶到。
李珠儿面上显出扭捏之色,叶清杳却如未见,大大方方对李珠儿福了一福,道:“这位想必就是珠儿姊姊,我恰巧路过此处,可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又对江朔道:“溯之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漕帮帮主、江湖盟主,一旦行刺时身份败露,两大江湖帮派数十万人可都要受到牵连。”
江朔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你不要意气用事,李林甫本就想要将漕运收入自己掌控之中,你去行刺若事有不密,李林甫必然借题发挥,你岂不是连累了所有人?”
李珠儿也道:“这位小妹说的不错,溯之,为今首要之事,还是去长安解救你漕帮的弟兄。”
江朔一惊:“被掳走的众位大哥在长安城中么?”
李珠儿道:“你应该已经知道飞鸿子、阿波等人一仆二主,此番捉拿漕帮众人其实不是安禄山的主意,而是奉了李林甫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