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之后,房间里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阑
二十分钟之后,声音似乎要压抑不住了,能够清晰地听到其中的欢愉。
三十分钟之后,窗外的喧闹声逐渐盖过了房间里的声音,那是村民们还是布置流水宴时呼朋引伴的动静。
一小时后,夏目直树脸上略有倦态但是精神很好,在一楼的盥洗室里站在镜子面前整理仪容。
他扣上领口的第二颗纽扣,将袖子挽到手腕两寸半的位置。
抬头看看,镜子中的自己风华正茂,似乎是这一生中最倜傥的时期——
二十岁的青年无论怎样,身上那股朝气便是最好的男士香水。
“你休息一下再去吧!反正流水宴要到正午才会开始,按理说小孩子也不用帮忙。”阑
没听到回答,他又冲着门外喊,“嘛,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情不自禁就……”
“哼!”
一声铿锵有力的冷哼随之回应,惹来夏目直树冲着镜子自顾自的尴尬笑容。
嘿嘿,似乎做的有些过火了。
他捏着自己刚喷好发胶略有干硬的刘海发梢如是想道。
客厅里,浅井真绪正在漱口,从表情来看很显然是生气的,漱口的样子像是吃了难吃的黄连,恨不得用漱口水把舌苔都刮下来。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水,“咕都咕都”完了便吐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恶狠狠地擦了擦嘴角。阑
垃圾袋里面是卧室里的垃圾,刚被收拾下来,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里面腐败的石楠花气味。
之后她将那袋垃圾系好打包,拎着路过盥洗室丢到门口,似乎是愤愤不平的心理作怪,她又倒退回来,隔着盥洗室的门给了夏目直树一脚。
“出门的时候把垃圾扔了……顺便你也跳进垃圾桶里去吧,人渣!”
浅井瞪了他一眼,提着自己刚才喝过的杯子去厨房清洗了。
夏目直树揉着屁股龇牙咧嘴,但目送着夏目直树转身进厨房的身影,却心里乐的直笑。
因为刚才他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背后的真绪酱特意脱了拖鞋,怕真的踹疼他也怕弄脏他的衣服让他出门没面子,所以用的是那只软软的小脚蹬在了他的右屁股瓣儿上。
虽然体力9的踢技还是很疼,但夏目直树觉得很爽。阑
收拾好自己,他准备出门去帮村田叔他们的忙。
来到玄关处不待跟浅井说话,已经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了。
夏目直树回过头去看,浅井手里似乎是握着什么东西,满脸嫌弃地冲着他摆手。
“赶紧走,烦人的虫豸,猪猡!见到你就心烦!”
一边挥手驱赶夏目直树,浅井一边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
夏目直树一只手扶着墙壁保持平衡,一只手提上鞋跟。
见到她手里握着东西,聪明的夏目直树便想到那是什么了。阑
“你什么时候坦率一些就更可爱了。”
他转头看着浅井笑道:“明明昨天上午还对我冷嘲热讽,说将来不一定嫁给我,现在却在做这种事……不是等于承认了你是我新娘吗?”
浅井扭头不答,夏目直树也只是笑。
真是奇怪,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女孩子连不坦率的样子都是这么的可爱。
既然她还是这样傲娇,把所有的话藏在心里不肯说,那就随她去吧。
谁让浅井真绪的花语是含蓄呢?
“我出门了!”阑
夏目直树这样喊着,却站在门口背对着浅井,没有要开门往外走的意思。
他像是在等什么。
于是浅井便悄悄走上前去,用握拳的手背轻轻拂拭过他的肩头,而后摊开手,手心里握着两枚打火石。
她将火石打响,迸溅出细微的火花,让火花从夏目直树的肩头飞跃过去,轻声说着“武运昌隆。”
这是村子里的习俗,其实在日本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
在有重要的事情出门时,亲人会手持打火石为其送行,甚至现在某些传承多年的老店也会在客人离开时以火石送行,为其挂上净火除厄。
这种在江户时代盛行的仪式叫做「切火(きりび)」。阑
而因许多年前村子靠山吃山,人们捕猎为生多有危险,在此基础上,出门时便会念一句武运昌隆,希望其能平安归来。
另一个很重要的点,自始至终,村子里这个习俗都必须是由妻子来送行丈夫的。
也就是说在村里仪式只能是妻子给丈夫切火,浅井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今天的事情对村子很重要,对他也很重要。
重要的日子,值得她尊重传统,为他祈福。
夏目直树听着身后清脆的火石敲打,听着耳边柔声的武运昌隆,嘴角微扬推开房门,弯腰拎起门边的垃圾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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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是谁出门了?最近早晨都不常见你的,在家干嘛呢?”
就在夏目直树把垃圾扔进村里的集中处理站时,迎面走来一群扛着桌椅的汉子。
他们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见到夏目直树之后非常高兴:“直树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小孩子不用出来帮忙的。”
旁边的人便啧了一声:“直树是出来扔垃圾的,这都看不出来吗?怪不得出去打工的时候人家不要你,打灰都打不明白。”
那汉子便摇头叹道:“你精明也没人要你呀,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你不还是跟我一样在家里窝着?”
旁边的人回答:“等明年开春再出去想办法呗,大城市里要是找不着活干,就只能回来求……”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同伴捂住了嘴,皱着眉轻声呵斥:“别在人家孩子的面说这些!现在哪家也不容易,自己想办法。”阑
夏目直树耳朵微动,其实听到了这群村民的谈话,只是笑了笑,只当是没听到。
如果是放在七八年前工厂订单多的时候,夏目悠生的那个工厂完能容得下村人去干活,给大家开的工资虽然比不过在外面打工,但安安稳稳过日子是没问题的。
但当时村民们都婉拒了夏目悠生的好意选择了外出打工,夏目悠生没办法便只好招了些镇上的工人,如今经济不景气之后,外出务工的人都回来了,找不到活干,再想回头,夏目悠生已经因为订单骤减发不起那么多人的工资了。
所以村民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都知道去求夏目悠生,好心肠的夏目一家一定会同意招工,仍以平均工资的待遇优待同村人,但没人愿意拉下这个脸来。
村里人最在乎这些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脸面总是最重要的。
夏目家不说什么,其他人也会戳嵴梁骨的。
这也更能体现出村田那天央求夏目直树的苦衷,要不是真的家里揭不开锅,儿女上学要钱、还有个母亲要吃药,村田那种村里顶天立地的汉子断然不可能低这个头的。阑
夏目直树如是想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了那天晌午连饭都没吃便忙着去邻村做木匠活的村田。
那种手足无措的拘束,像是弄坏试卷的内向孩子憋红了脸,也不好意思举手告诉老师一般窘态。
只最后抿了三遍唇、咽了四次喉,才说出句“代我去求求你爸。”
不该这样的。
他想,村田叔该有更好的生活,再抬头看看这些淳朴的村民,他们也同样如此。
他们信自己,对自己的希望甚至比期待儿子成才更有信心,平时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村人在关照,甚至自己在东京上高中那会,还经常收到村里人寄来的瓜果蔬菜和信函,很是贵重。
那自己应该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才是。阑
好在一切都在今天要有转折了。
“我就是来帮忙的,这么重的桌子就三四个人搬太费力了些。”
夏目直树微笑着走过去要接他们手里沉重的桌椅,但一群汉子却宛如惊弓之鸟,甚至身绷紧肌肉只为了腾出一只手来推开夏目直树。
“不用不用!直树你打小身体不好我们都是知道的,这么沉的桌椅你抬不动!”
旁边的人也搭话道:“这些桌椅有些是以前村田他爸做的,有些是后来隔了十几年村田做的,有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个顶个的沉……你这小身子骨,一把椅子都够呛的。”
“叔几个不是看不起你,你是知道的。村上下就你最有出息,说句实话谁家孩子也比不上你。但用脑子的人就该从事脑力活动,这点重活还是让我们这些粗人干吧!以前在工地上扛水泥可比这个沉多了!”
这些村民是打心眼里敬重夏目直树,即便他在年龄上是个小辈。阑
但夏目悠生攒下的威望和人脉福泽到了夏目直树出生,而他小时候展现出来的才华以及魄力也让村民们觉得他就是个天才。
天才是跟凡人不同的。
所以在他们心目中,夏目直树不是成为国会里的议员也该是个坐镇一方的大老板或是科学家,那样的人怎么能大早晨的搬着七八十斤重的椅子从村东走到村西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一个个四五十岁上了年纪的男人已经不比从前了,额头上的细汗暴露了他们的身体,昭示着他们的气力已经在走下坡路。
夏目直树便无奈一笑,走上前去一把从他们肩膀上接过那三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巨大实木桌子,桌面朝下担在自己肩上。
而后又不待旁人说话,将两把椅子也取来放上去,调整好姿势,歪着脖子卡在桌沿上,用两只手扶住桌腿,稳稳当当从他们手中将所有的重物一并揽在自己身上。
“各位叔叔我们快去吧,村田叔该等着急了。”阑
声音气息四平八稳,脚下的步子也稳稳当当,等夏目直树往前迈出四五步的功夫,这群目瞪口呆的汉子才回过神来,各个跟见了鬼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去。
他们七嘴八舌地让夏目直树赶忙把桌椅放下,好似那是什么炸弹,稍晚一秒村都得上天。
但夏目直树只是安抚他们不要担心,见劝不动夏目直树,他们便只好纷纷伸出手去托那张载着椅子的木桌。
走出十几米,他们面面相觑,发现好像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夏目直树宛如粗重的船锚一样稳当,放在桌上的手只能起一个维持平衡的作用,部的重量仍然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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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彩灯挂到那边树上去,这些烟花拖到路边,离着路远点。你们放的时候留心一些,别吓到了来客也别把人家的车给崩了。一来咱可赔不起,再就是听直树说今天来的客人要来招工,千万不能怠慢了!”
“要来招工啊?”阑
“既然是直树说的,肯定没错。”
“那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是哪的工地。最好是札幌离家还近一些,别太远了,不然我老婆又该抱怨整个冬天了。”
“别傻了,札幌现在哪还有楼盘在建?只要工钱够,去冲绳都行!”
“行了别聊了!”在村口焦急等待的村田皱着眉看手表:“去仓库搬桌子的把桌子搬哪去了?去催一催,等着那些桌子起炉灶呢!今天是个好天气,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别把宴席搞砸了。”
旁边一位妇人刚准备放下手里的活去催,转头便看见一帮人从巷子里拐出来,便惊喜喊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村田皱起来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一点,但当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当场愣住了。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一群人正簇拥着夏目直树扛着一张实木大桌和数把椅子,风风火火往这边赶。阑
“快快快,搭把手!”
他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周围正在忙活布置场地的其他村民上前帮忙,等把夏目直树肩上的重物都卸下来,村田冲着去搬桌椅的那群人破口大骂。
“你们干什么吃的?搬张桌子还得让直树帮你们?!他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什么腕力你们这些当叔当爷的不知道吗?!”
瞥了眼那张实木大桌,这桌子还是当年他跟着老爹学本事的时候给村里做的,有多少分量可比这些人明白的多。当年那根原木四五个壮小伙搬起来都费劲,更不用说从小体弱多病的小青年了。
于是村田一脸焦急地上下打量夏目直树,连忙问道:“直树你没事吧?有没有抻到哪里?赶紧坐下自己揉揉。”
夏目直树便摇头笑道:“村田叔,我又不是小孩了,这些年在外面上学早就已经锻炼出来,现在可有劲的。”
“可是,这……”阑
村田看了眼累的气喘吁吁的几人,又看了眼那张桌子,反正他自问是没办法独自搬着这张大桌跑个来回,何况还有几把椅子。
不是都说现在的大学生体力差劲的要命吗?
怎么直树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常年干活的人力气都大?
村田等人面面相觑很是疑惑,反观夏目直树却坐在椅子上一脸轻松。
如果是真绪来的话,估计旁边的人连扶都不需要扶吧?
平日里打扫卫生,卧室的床她都是单手就能翘起来的,另一只手拿着扫帚清扫。
这会真绪还真有可能在家里打扫卫生呢,他如是想着,毕竟真绪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阑
想罢他转头去看村田,发现村田叔今天打扮的很精神,穿着一身油光锃亮的夹克,头发理过,虽然泛白但是一点都不凌乱,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是用心了。
“叔,今天很精神啊!”
“给客人留个好印象嘛!”村田叔面对夏目直树便笑的很灿烂了,这个孩子是他在村里最喜欢的后生,视如己出,“对了直树,你觉得今天来的客人能招几个?有没有提前跟你说些什么?”
说起正事来,村田叔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这件事昨晚他去各家各户通知要办流水宴的时候就有很多人问过他了,村子里几乎都是赋闲在家的男人,招工的多少是每个人都关心的问题。
“咱们村现在还有外出意向的估计有十几个,招工人数够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但是如果……”村田斟酌着说道:“如果招工人数不够,就那么几个的话,我就不去了。”
夏目直树略有惊讶:“村田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觉得你做木匠活赚的比外出务工要多啊?”阑
招工只是随口一说,算是准备给村里人个惊喜的掩护。
反正夏目直树觉得以雨宫近马的魄力一定不会是给他们提供一份工作这么简单,直接给钱的可能性都比招工要大。
而且给钱也一定是这些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雨宫近马是个十分有人格魅力的枭雄,救命之恩在他眼里的分量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是村田现在不知道呀,整个村子估计也就浅井有些头绪,所以夏目直树很惊讶于村田这种“舍己为人”的念头。
明明这个村里现在最缺钱的就是村田家里了。
村田回答:“我是这样想的,把赚钱的机会留给其他人吧,大家在村里都信我,从小到大我们这一辈人一起长大的,就我和你爸说话最好使。他们叫我一声哥,跟我屁股后面这么些年了,有好事先让他们吧。我昨天中午跟你说的,你跟你爸说了没?”
他重重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我跟着你爸去干吧,钱少点也行,钱给的多我脸上也挂不住的。”阑
夏目直树闻言看着这个明明今天把自己收拾的很精神渴望工作、却又在最后关头做出牺牲的邻家叔叔,有些感慨。
于是他出言安慰道:“叔,相信我。今天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唉,但愿吧!”村田摇头又问:“你跟你爸说了我那个事吗?”
“还没,不着急的村田叔,等今天见过了客人再说也不迟。”
“没说就没说吧,我想了想,让你一个孩子传话太没诚意了,还是我自己去跟他说吧!”
“不着急,不着急。”
夏目直树反复安慰着村田,笑了笑:“等吃完饭再说吧,还是赶紧布置宴席比较重要。”阑
村田点头:“也是,客人不能怠慢,招工的事是村子的头等大事……今天流水宴用的竹子昨晚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夏目直树循着村田的视线望去,村口已经收拾出足够的空地来搭建桌子、布置枯山水了。
长桌短边对齐连接,在桌子的尽头用卵石垒砌好围栏,其中有白沙铺地,四周挖好沟渠,灌以村民大清早从山林中挑下来的清泉流水,正中一方卵石上放有惊鹿。
大多数日式庭院中都有类似结构,或称「惊鹿」或叫「添水」,是用竹子做成的小器,以流水冲刷,水满则覆,另一侧落地时敲击卵石发出声响。
用作惊鹿的竹子都是村民提前一天便在竹林中砍伐妥当,然后放在屋外雪中冻上一夜就变得坚硬脆生,虽说用不长久,但声音清脆响亮。
另外多余的竹子中间掏空竹节,或做成筒状或噼成对半。
筒状的竹子穿过垒砌的卵石,有专人做好素面放入其中伴以流水,噼成对半的竹子放在那些长桌上,素面流经长竹走遍席,客人依次就坐品尝,是日式很传统的「流水面(流し素麺)」。阑
不仅有人造景观和流水面,家家户户都会把自家的吃食都拿出来款待宾客,算是村子里自古以来最高规格的接待了。
如今山林里已经禁止打猎,村民们开始以养殖为生,散养野猪算得上是村里养猪户最好的珍馐,靠海的那几户则拿出了自家近来捕获到最肥美的海货。
在忙碌的人群中,夏目直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这让他多少有些诧异。
宴席正北有几位妇人正围着一方临时的圆桌指手画脚,似乎是在打趣一个笨手笨脚的男人。
夏目直树走过去在外围打量,看到了七海夜也在其中。
“你行不行,不行就闪开!”一个妇人冲着男人嫌弃:“一个猎户往鱼盆跟前凑什么?别在这里捣乱!”
男人羞红了脸,似乎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蔫了。阑
刚才后厨来催鳗鱼,他是个跑腿的,来了这边见鱼盆里几条鳗鱼安然游动便心想自己捞了送去就行,但没成想抓了好几次都抓不住,他祖上以狩猎为生,如今外出务工赋闲在家,从没有跟鱼打过交道。
鳗鱼没有鳞片但异常光滑,没有经验根本无从下手,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不一会动静就惹来周围妇人的注意。
等看清楚情况,这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就被围住嗤笑了。
“后……后厨催鱼等着做饭,杀好了快些送去!一群妇道人家真是磨蹭!”
男人握了握拳头,然后把黏湖湖的手掌往身上一抹,低着头啐了一句便快步走了。
妇人们乐的见这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男人吃瘪,纷纷大笑,前仰后合的。
倒是只有七海夜只是嘴角微扬,显得淑女的很。阑
“这么早就起了,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小家伙的声音,七海夜便转头看着今天一身衣服英气十足的夏目直树笑道:“那我可要伤心了,刚才我可是隔着老远就看到你了呢。37摄氏度的人怎么能说出比今天的风都要冷的话来?”
夏目直树拿这个坏心眼的女人最没办法了,尤其是她现在这幅故作幽怨的眼神让他更是头疼,赶紧转移话题,“刚才怎么了?”
七海夜也看出了他在转移话题,一笑而过:“一个不会抓鳗鱼的男人。”
“语气多少带点不屑,我可不信你会抓鳗鱼。”夏目直树耸了耸肩:“一个流连于居酒屋和料亭的女人,我猜你在家里都没杀过鱼。”
七海夜一挑眉,示意周围的妇人们都闪开,优雅地挽起了袖子来到了鱼盆边。
看着七海夜这般熟练的准备动作,夏目直树心想不会吧。阑
七海夜看出了夏目直树的疑惑,开口说道:“听说过静冈滨松的鳗鱼吗?那里的烤鳗鱼和鳗鱼饭可是金字招牌,滨松之宝很是有名哦!早些年喜欢旅游的时候经常到处游山玩水、品尝美食,怎么抓鳗鱼是在滨松中川屋跟料理师父学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手去抓鱼盆里的鳗鱼。
跟刚才那个男人鲁莽的动作完不同,七海夜细腻的手浸入水中之后缓慢地伸向鳗鱼,趁其不备一手抓头一手掐中段,干净利落地将一条鳗鱼捞了出来。
“小家伙,对待鳗鱼如果太强硬的话反而会熘走哦~”
她将手中的鳗鱼递给旁边的妇人,性格使然让她只学会了怎么抓,但怎么宰杀七海夜是断然不可能去碰的。
凑近夏目直树,七海夜背对着众人做了个撩舌的俏皮动作,眼神勾人,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对待女人也同样如此,但……对我可以有些例外。”
夏目直树觉得耳朵痒痒的,有蝴蝶在耳边戏弄。阑
跟她成熟又俏皮的眼神对上,只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了。
“这就是小姨你的秘诀吗?”夏目直树也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那就让小姨看看我的技巧吧!”
“阿拉阿拉,直树也要试一试抓鳗鱼吗?”
“可不是我们自吹,捕鱼这么多年,鳗鱼是最难徒手抓住的呢!”
“直树可不要大意啊!”
婶婶们七嘴八舌打趣着这个后生,夏目直树面对她们只是腼腆一笑,便单手伸进了鱼盆里。
“单手可抓不住鳗鱼的。”阑
“用双手,直树,用双手!”
婶婶们在一旁加油打气,笑得很开心,她们其实并不对夏目直树能抓到鳗鱼报什么期望,恐怕也会落得跟刚才那个猎户一样的下场,数次抓住数次熘走,弄得满身是水狼狈不堪。
就连鱼盆里的鳗鱼也都因为突然的举动开始惊慌游窜,虽然出不去,但还是弄得水面波动。
夏目直树却毫不在意,手伸进去之后便不动了,手掌虚握,静静等着。
七海夜也来了兴趣,两只手趴在他的肩上贴了上去,探着头在指挥:“那条比较好抓,看起来像我,要不要试试?”
感受着脖颈后的吐息,夏目直树嘴角的笑意更甚,这不就上钩了?
与此同时,鳗鱼们发现逃不出鱼盆,这只手也不动弹,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不能一直折腾,慢慢就平静下来,最后有一条鳗鱼试探性钻进了夏目直树虚握的拳头里。阑
钻洞是鳗鱼的天性啊!
于是他只轻松收紧拳头,迅速将鳗鱼捞出来,鳗鱼出水之后剧烈挣扎,这时候再上双手,牢牢钳住鳗鱼便稳妥了。
“哇!抓到了!”
“好新奇的方法呀!”
“直树是大学生,兴许在大城市里人们就是这么抓鳗鱼的。”
“大学里一定教了怎么抓鳗鱼,那可是大学。”
无视婶婶们的欢呼雀跃,夏目直树眼中只有七海夜。阑
他也凑近七海夜耳边,轻声道:“我的秘诀就是等待鳗鱼自己钻进来。”
七海夜的耳朵痒痒的。
现在,蝴蝶也飞到她的耳边莺莺燕燕了。
夏目直树将鳗鱼递给婶婶们处理,洗手擦净,放下袖口。
七海夜也回过了神来,转头看他,食指抚过自己嘴唇:“对待女人也一样?”
夏目直树刚想回答,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轻轻笑道:“是保留一些神秘……所以下次再跟你说。”阑
七海夜耸了耸肩,笑着摇头:“希望哪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能从你的小狐狸精身边赶过来陪我……走吧,这里不需要小孩子帮忙的。”
她以为是浅井的电话,但夏目直树走出去之后看了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雨宫千鹤的。
“喂喂喂,让我看看方位啊!”他接了电话之后,故作认真地四周看了看。
“什么方位?你已经知道我到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雨宫千鹤的声音。
“我在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没错,是东边啊!”夏目直树调侃道:“那么今天怎么两个懒虫都起这么早?”
“待会见了面再好好问你另一个懒虫是谁……不对!再好好算算你说我懒这回事。先说别的,我到你村子附近了,但是迷路了,来接我。”
“迷路了?”夏目直树一愣,甚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反而更关心迷路:“冷静,周围……”阑
“周围有一片竹林,有块大石头,往东边能看到人家,往西边也能看到,我旁边有一根电线杆,上面的小广告是重金求子……”
“好了,我知道你在哪了,原地等我。”夏目直树挂了电话,心想以那家伙的理智程度,告戒她冷静似乎都有些多余了。
五分钟后,夏目直树在离村子四百米的地方找到了雨宫千鹤。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戴着猫耳朵形状的耳罩、穿着粉色羽绒服、两手插在衣兜里站在大石头底下无聊地踢着小石子。
“不用跑着来的。”雨宫千鹤见他一路跑来,心里一暖。
夏目直树便笑道:“害怕,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附近有拐小孩的,专拐三岁……唔!”
可话音未落,他便表情吃痛,捂着肚子了。阑
雨宫千鹤一记鱼人空手道·交瓦正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夏目直树的小腹上。
“说!谁是另一个懒虫!”雨宫千鹤的小虎牙闪闪亮亮:“另外这一拳是你说我三岁小孩和懒猪的惩罚!”
“是……是校医。”夏目直树假装要死了,陪着她玩。
雨宫千鹤便双手一掐腰:“好哇你!连校医都不放过!知不知道学校里禁止师生关系?”
“校医算教职工,不算教师。”
“那也不行!”
“那怎么办?”阑
“求我,我大发慈悲让校董事会改校规。”
“真的啊?”
“真的是真的,你也来真的?还真求啊?”
“开玩笑,开玩笑,疼疼疼!”
夏目直树尴尬地揉着自己小腿,然后很自然拉起雨宫千鹤的小手往旁边走。
“怎么就你自己?”
“我让女仆长把我放下就回去了,你不是跟我爸说让他饭点来吗?他还在收拾呢。”阑
“那你呢?”
“我是过来找你玩的。”雨宫千鹤理所当然道:“玩累了正好吃饭!”
“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目直树带着雨宫千鹤没有从村口回去,而是走了小路去了村旁边的竹林。
那片竹林连接着海岸线和枫树林,因为地理位置,虽说在东京是暑假的季节,但北海道的气温已经是秋冬了,偶尔下雪,枫叶也是通红一片铺满大地。
“这里的小屋叫林苑,以前是一位得道高僧隐居的地方,后来高僧云游之前找到村里人说他会死在南方,小屋留给村里人了。”
夏目直树拉着雨宫千鹤的手带她漫步在竹间小路上,路的尽头是一栋茅屋。阑
他看着这个小屋感慨:“后来这个屋子就成了附近几个村子小孩子们的圣地,天天为了抢地盘打架。”
“那你小时候打赢了吗?”雨宫千鹤眨着眼睛问。
夏目直树微微一笑:“用蛮力解决问题我一向认为不可取。”
体力三的小萝莉深以为然点头:“所以你请了外援,找大人帮忙了?”
夏目直树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大小姐一看就没朋友,对我们来说叫大人是最下三滥的手段,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做的。”
“没朋友这种事不应该安慰我吗!”
“可我觉得你并不伤心。”阑
“也是,我才不需要朋友,有网友就够了。”
雨宫千鹤又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合纵连横呗。”夏目直树笑道:“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了。归根结底只是一群孩子,也没什么难度。”
雨宫千鹤斜瞥着他,瘪了瘪嘴:“说得好像你当时不是孩子一样。”
夏目直树便也笑而不答。
真要是孩子,可做不到在网上俘获你这个小丫头的心呢!
夏目直树就这样跟她一边走一边聊,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阑
雨宫千鹤也乐得听,被牵着手蹦蹦跳跳的走在青石板上,夏目直树一步两格,她便快些迈着脚。
只要是关于他的,她都想知道。
最后俩人走累了,在竹海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眺望远天,再往下去就是海岸线了,海鸥在天上叫着,浪花打在礁石上变成碎沫,让人分不清那是海浪还是白雪卷入了其中。
今天雨宫千鹤外面穿的是粉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长袖的毛衣。
似乎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特立独行,也或许是什么潮流,雨宫千鹤的衣袖是很长的,盖过了手掌,搭配着她这个小巧的体型看起来很可爱,有种反差萌。
所以夏目直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也是隔着袖子整个包住她的拳头。
两个人讲累了依偎在一起,坐在巨石上。阑
雨宫千鹤便悄悄地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子往上提,慢慢地就把袖子从两人的手中间撸上去了。
夏目直树在这一刻心跳漏了一拍,他觉得女孩子这种主动真的很戳人。
于是心照不宣的,没有了袖子的阻碍,两个人十指相扣,但仍然是听着风吹竹叶的林涛和天上鸟鸣、远天海浪,靠在一起没有说话。
似乎是到了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夏目直树目光平静且清澈。
林涛、鳗鱼、摩天轮和打火石,该是都要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