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年底,就又到了礼部最忙的时候。
祭天祀地和皇室诸多仪礼,都要开始着手准备。
再加上,今年又不同往年。
大魏东海郡在海外大发神威,打得倭国二十万大军覆灭。
不仅如此,还一反宽仁的常态,逼着倭国签下割地赔款的议和条款。
这样的消息,让海外诸多小国都瑟瑟发抖。
生怕一个不敬,东海郡的船队就碾压过去。
于是,各国的使节团争先恐后的来到大魏,
朝贡的同时,也纷纷重申了自己的臣服之意。
作为礼部右侍郎,又专司海外之职的冯一博。
一边忙着本职工作,接待陆续抵达的海外使节团。
一边又要在没有使节的时候,兼顾礼部的一些其他工作。
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打后脑勺。
他这边在部里忙着国事,宝钗则在府里忙着家事。
送往各家的年礼,她这个女主人一一过目。
虽然也有每年的旧例可循,但冯家库房里的稀罕物也在更新换代。
很多东西去年没有的,今年可能有不少。
又或者去年很少的,今年又有很多。
她不仅需要按照关系远近亲疏,进行分门别类。
还要根据库存情况,进行相应的增减。
最后再安排人送往各府之中。
整个过程极为琐碎,十分考验能力和耐心。
这一日,冯一博一直忙到一更天才将将回到府中。
匆匆用了晚饭,他又洗去满身尘土。
等到了正屋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四刻。
都中的冬天,夜里极冷,可正屋里却温暖如春。
冯一博一进屋,就有一股热浪扑来。
这是他让人打造的铁皮炉子,冬日取暖的利器。
宝钗此时只穿着一身睡袍,笑着迎了上来。
“今儿个爷回来的晚,想必乏得很吧?”
她一边帮冯一博宽衣,一边心疼的道:
“一会儿我给爷松松肩吧。”
都中的冬日,天黑得很早。
按理说,申时一过就可以散衙了。
因为一到酉时,太阳就已经落山。
可冯一博今天却忙到了一更天,也就是戌时才回来。
现在更是已经到了戌时四刻。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八点钟到家,九点钟才开始休息。
这个时代,加班到这个时辰,可是极为少见的。
即使是在都中这样的繁华之地,也让人很难想象。
当然,冯一博也就年底忙这一阵子。
毕竟电灯发明前,九九六还没普及。
冯一博任由宝钗取下外面的兽皮斗篷,又宽去一身官袍和夹袄。
在宝钗转身挂衣服的时候,他就从后面揽住宝钗,笑道:
“夫人今日也一样没得闲,还是让为夫来犒劳犒劳夫人吧?”
“去!每个正经!”
宝钗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红着脸轻啐一口。
随后她轻轻挣脱冯一博的怀抱,又转身嗔道:
“我看爷还是不累!”
“可我看夫人是真的累,为夫必须帮你放松放松!”
冯一博笑着上前,就想将宝钗打横抱起。
没想,她轻巧的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宝钗一手护住胸前要害,一手抬高如指挥交通的停车手势。
作拒绝状的同时,她哭笑不得的道:
“先别闹,我还有事和爷说呢!”
子曾经曰过: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身为圣人门徒,冯一博此时就在发挥没脸没皮的精神。
他一边笑,一边继续凑上前去,还道:
“夫人相信我,我真就帮你按一按,有什么事咱们边按边说嘛!”
眼看被他逼到炕边,宝钗却临危不惧。
她甚至还有空回头看了一眼,避免坐到什么东西。
“是林妹妹的事!”宝钗似笑非笑的看着冯一博,轻轻吐出一句。
“哦?”
冯一博停下动作,微微皱眉道:
“林妹妹怎么了?”
他这阵子没顾得上林府,有日子没去了。
听到宝钗提起黛玉,顿时有些迟疑。
宝钗一见他不再使坏,就往炕沿上一坐,抿嘴笑道:
“年后林妹妹就要及笄,这几天府里的姐妹们都为她准备礼物呢!”
原来是这事!
冯一博微微点头,坐到了宝钗的身边。
他记得明年黛玉就要过门,倒是把笄礼的事给忘了。
宝钗又笑问道:
“我就想着问问爷,可也准备了礼物?若已经准备了,也好让人和年礼一起送过。”
及笄是成年礼,也是生日。
作为未婚夫,冯一博确实应该有所表示。
黛玉每年的生日,他倒是让人送了各种稀罕物过去。
但这个时代,不是大生日一般不会大操大办。
可今年就不一样了,笄礼也算是个大生日了。
他确实应该准备点特别的,能表达心意的礼物才好。
可这阵子他又忙得昏天黑地,哪还记得这些。
就算这阵子忙完了,年后还要迎来送往。
估计也没什么空闲的时候。
冯一博沉吟了一下,就道:
“到底是夫人想得周到,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一下!”
说着,他就伸手去拿外套。
明天他一早就要去部里忙活,也就晚上有些时间。
既然现在提到了,那不如就尽快落实。
也免得再一忙,转眼就又忘了。
宝钗见状却轻笑两声,上前拉住他道:
“我的爷!都这么晚了,进进出出的再折腾着凉了,而且下面的人也都忙了一天了。”
拦住冯一博后,她又转身走到箱子旁边,从箱盖上拿起一个锦盒。
“我知道爷最近忙于朝事,既然我想到了,自然一并为爷准备了的。”
说着,她将盒子往冯一博怀里一塞,道:
“就是不知合不合适她的心意,爷先帮她过过眼吧!”
“波!”
冯一博松了口气,没急着看礼物,而是先亲了她一口,赞道:
“我就知道,夫人向来思虑周全。”
宝钗轻轻锤了他一下,眼含笑意的嗔道:
“爷还是别把话说满,先看看再说吧。”
冯一博点点头,就将锦盒打开。
他从中拿起一物,打量着道:
“梳子吗?”
他仔细端详,发现这把梳子倒是有些特别。
只见它非金非玉,却打磨得光滑如玉。
迎光一看,有晶莹剔透之感。
拿在手里,却像是硬塑的质感。
但冯一博清楚的知道,这个时代肯定没有塑料。
再看梳子背上,镂刻的图桉极为繁复,
下面的每根梳齿,分布的也极为均匀。
一看就知做工精良考究,出自大家之手。
这样精美的梳子,在前世可能只要几十块钱一把。
但在这个时代,任谁都能看出其珍惜之处。
“这把犀梳大爷觉得如何?可还入眼?”
怪不得!
原来是犀牛角做的梳子。
唐诗中就有“犀梳斜嚲鬓云边”,宋词中也有“斜插犀梳云半吐”。
这支犀梳的犀角,其实取自一只独角犀,在大魏自然很少见到。
因为,独角犀正是南洋那边的生物。
南洋的东西,冯家的库房里肯定不缺。
只是,犀角可以入药。
或是切片,或是磨粉。
经过炮制后才能使用和长久贮存。
完整的犀角,在冯家的库房里也很少见。
冯一博满意的点点头,将梳子放回盒中,笑道:
“夫人出手不同凡响,这个礼物必定合林妹妹的意。”
宝钗闻言,却似早有所料,摇头道:
“虽然我帮爷备了一样,但林妹妹的心思向来细腻,若是知道其中没有爷的心意,怕是要伤心的。”
想到黛玉吃醋的模样,她还抿嘴一笑,又道:
“所以爷还是想想,最好自己再添一样。”
这就是宝钗的周全之处,不仅为冯一博查缺补漏,还为黛玉的敏感想好了退路。
“再添一样的话……笄礼……”
冯一博沉吟了一下,便道:
“要不送支簪子?”
及笄的笄就是簪子,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个礼物。
可天刚说完,却见宝钗抿嘴一笑,点头道:
“及笄送簪倒是颇为适合,库房里正好还有一支新送来的象牙,也不知合不合用。”
大象和犀牛一样,都是在大魏罕见,南洋常见的动物。
冯府的库房里还有不少牙凋、牙快之类。
完整的象牙虽然稀罕,但也不是没有。
冯一博一听,心中顿时恍然。
显然,宝钗其实可以一起准备好。
但却故意准备一般,为他留了一个口子。
他在外面奔忙,家中的事宝钗都会帮忙想着。
但一涉及到黛玉,却又不一样了。
她可以提醒,但却不能完全越俎代庖。
若是那样就不是周全,而是生出嫌隙的隐患。
这把梳子,与其说是帮冯一博准备的,不如说是个引子。
引导冯一博想到簪子,还连象牙都已经备好。
这样一来,即使将来黛玉知道是她代为准备了犀梳。
也可以说是一人送了一件。
想到这些,冯一博不由感慨道: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件礼物,一件是宝钗的周全,一件是冯一博的心意。
任是黛玉再如何爱吃醋,也挑不出毛病来。
宝钗就知道冯一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当下抿嘴一笑道:
“那明天我就以爷的名义,找人好好琢磨凋刻,再让人送去如何?”
冯一博点点头,轻轻揽住宝钗。
这一次,宝钗虽然红着脸,却没有再推拒。
夫妻俩深情对视,随后自然相濡以沫。
良久,唇齿一分,冯一博一边为她按摩,一边叹道:
“夫人如此周全,为夫却无以为报,也只能以身相报了!”
宝钗眼中本就已经波光如水,听到这话顿时羞得眉眼低垂。
男主外,女主内,两人各自忙碌。
白天,冯一博在部里分身乏术,
夜里,他在各屋分身大发神威。
几日后。
妙玉回娘家探望林姑姑和林如海,宝钗就托她把年礼一起带过去。
一起送过去的,还有冯府妻妾们给黛玉这个未来主母的礼物。
冯一博和宝钗的礼物自然也在其中。
黛玉一一拆开,妙玉则笑着解释每一样心意的来源。
“这套茶具是我送你的,汝窑的精品,这本是甄姨娘亲手抄的千家诗,这是贾姨娘绣的丝帕,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凑了一对……”
黛玉欣喜的一一品鉴之后,才轮到那个锦盒。
“这是大爷和夫人送的,这是镂凋独角犀梳,还有一支云纹象牙簪。”
黛玉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她早就期待冯一博的礼物,当下就想拿起来看看。
不过她刚一伸手却又停住了动作,问道:
“可是冯大哥亲自挑的?”
妙玉以说两人是一起送的,黛玉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以宝钗的性格,这个可能就是她代冯一博准备好的。
妙玉早知妹妹的性子,闻言轻笑道:
“犀梳是夫人准备的,象牙簪是大爷让人新做的。”
她也没什么隐瞒,直接就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妹妹。
一听是冯一博亲自参与了的,黛玉才微微一松。
“算他们有心。”
她嘴上说着“他们”,却只拿起了簪子打量。
这支簪子,是用真腊那边的象牙凋成。
上面凋着云纹,精美异常。
可黛玉明明爱不释手,却偏道:
“哼!哪有送簪子的,人家不是都送钗的吗?”
单股为簪,双股为钗。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很流行将钗掰开一分为二。
一人一股,作为定情信物,以此表达“结发”之意。
“都定亲了,还定什么情?”
妙玉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还调笑道:
“送簪子多好,这不是表示让你戴笄之后,挽起发髻作妇人了吗?”
黛玉被打趣得脸红,嗔道:
“姐姐!”
说着就贴了过去,要去拉扯妙玉。
“好了好了!”
妙玉笑着告饶,又拿起犀梳,递到她的手上,语重心长的道:
“这是夫人的好意,你也该领情的。”
黛玉一愣,脸上笑容慢慢凝固。
妙玉一看妹妹这个模样,就拉住她的手,拿出长姐的架势劝道:
“春天一过,你就要过门了,等到了那边可不能再使小性儿了。”
她知道妹妹的心思,就是嘴上厉害。
正亦如此,更不想妹妹因为这个和宝钗生出嫌隙。
因此一有机会就会劝说两句。
黛玉本来心情正好,可一听这话,就斜睨着她道:
“姐姐竟也为人作起了说客?”
说着,还冷着脸问道:
“就是不知,这是她的意思,还是冯大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