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严的脸色为之一沉。
才败了交趾,铺天盖地的事情等着他处理,既要趁此机会追击李长杰,又要防止交趾残兵沿途烧杀劫掠,还要安排手下安抚邕州城民。除此之外,更有许许多多突发事务。
按照目前李长杰逃窜的方向,是退往钦州。
交趾依旧有好几万的大军,好不容易打下了半个广南,无论如何也决不会轻言放弃,如果等他们在钦州整顿好之后,固守城池,一时半会周严这仓促间聚集两万兵士,还真的对其无可奈何。
可宗亶那边又该如何是好。
先不论宗亶本身是首恶之一,作为势要缉拿的敌将,居然还敢掳劫了大魏的天潢贵胄佳城郡主——单是这一点,周严就不得不更为谨慎对待。
而莫名被殃及池鱼的周延之……
周严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他并无子嗣,这个侄子是当做儿子来看待的,也把其作为往后护国公府的继承人,如果在途中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母亲估计要撑不下去,护国公府也要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
大哥只留了这丁点血脉,自己连将他护着安全长大都没办法办到,真让周延之在广南丧了命,以后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大哥大嫂,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心中把手中的人手划拉了一下,算来算去,竟然找不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若只是去捉拿宗亶,随便派一名得力的属下就可以办到。
可这回宗亶手中有人质,其中一人还是贵不可言的佳城郡主,无论是谁去,都会有所顾忌。就连周严自己也只能把赵环的性命放在首位,如果宗亶拿着这一点说事,完全是掐着大魏官兵的死穴。
他沉吟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田储。
田储闻弦而知雅意,立刻道:“将军莫急,宗亶那边就交给我罢。”
周严有几分迟疑。
作为内殿崇班骑都尉,田储并没有什么特殊,可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太后的侄子,他肯出面,已经算得上极为难得了。毕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躲在一边,也没有人敢说他。
撇开这一点,田储是最好的人选。在面对宗亶的时候,如果有涉及到赵环的部分,唯有同样是皇亲国戚的他才敢去做决定,许承诺,或是担当责任。
可也同样是因为如此,周严担心在营救的过程中,田储会把精力全都放在赵环身上。
他心中忍不住打起了鼓。
于君臣之道,赵环是皇胄,把她的性命放在首位是必须的,于个人感情,田储从小经常出入禁宫,应当与赵环也有不少交情。
虽然明面上周严也只能把赵环抬得高高的,可人都有私心,由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侄子的性命绝对会比赵环重要。
同理推之,一个是泛泛之交的周延之,一个是青梅竹马的郡主,真遇上了两难之境,田储又会如何做选呢?
田储倒是没有猜到周严的想法,这一段时间以来,周延之屡立奇功,很大程度上也是借了周延之的力,他带的这区区八百精锐才能撑住这么久。虽时日不长,可田储早已将其视为左膀右臂,此番听闻出了事,心下也是着急不已,见周严沉吟不语,于是道:“延之助我良多,今日还是靠着他我才没有被交贼所伤,将军莫慌,只有仍有一丝可能,我就会想办法将其安全带回。”
周严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只是除了田储,真的找不到更为合适的人选了,只好点了头,派了三百骑兵予他,让来报信的人在前带路去追宗亶。
邕州的夏夜热得让人心慌。
宗亶带着百余人的残兵,跑了大半夜,接近寅时的时候总算让手下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周延之双手双脚被绑,扔在了地上,旁边是被捆成一个粽子,嘴巴也被堵上了的赵环。
赵环失了两根手指,耳朵也被削掉半只,沿途不断啼哭嚎叫,宗亶虽知她奇货可居,可根本没有将其供起来的想法,又怕其声音招来祸患,于是草草让人随意给她包扎起来,就堵了她的嘴。
这回因要暂歇,便把两人扔到了一处。不多时,有个黑瘦的交趾兵端来了两碗稀粥并两个炊饼,放在了周延之与赵珠的面前。
交趾兵粗暴地扯出了赵环嘴上堵着的碎布,指了指地上的吃食,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赵环被教训了这一路,早已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再也不能摆郡主的谱,只是被绑了这大半日,又挨拖在马背上,又兼手指及耳垂剧痛,不仅睡不着,到最后连知觉都无。
然而到底是跑了一夜,她又饿又渴又累又痛,腹中空空地打着响鼓,眼泪都流干了,左右一扫,见周延之就在自己身旁,忙唤了他的名字,道:“周延之,你让他们给我松松绑行不?我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手脚都废了?”她的声音干哑,全不复往日的婉转悦耳。
周延之不想理她。
如果不是因为赵环多嘴,他也不会落到这幅田地,说不定还能想出法子哄骗宗亶赵环只是一名普通的富商之女,和着燕懿王府的护卫,在前日三方对峙的时候就把宗亶给一举拿下了。
可毕竟赵环是郡主,他压下心中的烦躁与厌恶,道:“还请郡主耐着点性子,我们现今受制于人,若是惹了他们,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情也未可知。”
赵环忍不住道:“你不能同他们说说吗?我一个女子,又没有武艺在身,根本跑不掉,只要你被绑着,他们怕什么?”
周延之心情复杂。
他从小受的教育均是忠君爱国,家中三代都死国,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叔叔为了驻守边疆,几年也未必能回一次家。长辈以身作则,祖母言传身教,他理所当然也一直认为自己将来会为大魏竭尽所能。可碰上赵环这样的行事与态度,他真的没有办法毫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