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外的交趾兵号称十万,即便掺了水,至少也有三万,带上一千人马支援,螳臂当车,能顶什么用呢?
然而大魏援军尚在半路,邕州目前状况不明,桂州还要防着交趾带兵偷袭,虽只有一千,却已经是目前能抽出的最大限度的人手。
千里行军,人数越多,度越是迟缓,救援邕州刻不容缓,也是等不得再点大军了。
田储神色莫测。
张谦的提议并没有问题,若是刘彝并无异心,此番本该由张谦主领兵士南下,只是如今刘彝心思不明,着实不敢让其坐镇桂州,只能由张谦接手桂州军务,整顿兵马,再图其他事宜。
而广南一滩烂泥,哪怕有一个能打的,也不至于被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目前来看,自己确实是最为合适的领兵人选。
可他奉命南下,明面上的主要职责是协助转运,实际上还有一重不为外人道的任务,那就是暗中督视张谦,以免他一时控制不住,又开始杀伐无度。
将士做得太过残忍,史书后人谴责的不会仅是张谦本人,更大的帽子会被扣在此时的听政者,也就是田太后身上。
当政者治世不够圣明,才会致使将士不慈不仁。
田储在朝中虽然只有几年,可因为特殊的身份,被弹劾过不知多少次,讨伐的奏章叠起来,都可以垒一座假山,他对御史们口诛笔伐之能实在是太过了解。
田太后掌权之时,也许还能稍微压制一番,若是等到田太后撤了帘,或是有了万一,剩下的田家人会遭遇什么,看看史书上的例子就明白了。
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德政不修——他已经能够猜到届时朝臣攻讦最为频繁的理由。
张谦见田储久未回复,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就扫了过来。
满朝武将中数来,除却褚禛,张谦已经是常年带兵的将领中职位最高者,是以浑身都带着一股威压。他是悍将,在属下面前有着极高的威信,而在朝中,更是连上司,乃至曾经的天子都驳斥过,在田太后面前也是固执己见的主。
他习惯了说一不二,方才的一席话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却不过是给田储这个太后的侄子一点面子而已,其实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无论田储同不同意,都要把他扔去邕州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田储毫不怯弱,正面迎上自己的眼睛,不亢不卑地问道:“交贼势大,一千兵马只能制衡,做不得大用,若是下官领兵南下,不知将军会指派哪部兵属,后续还有何安排?”他看着张谦,强硬地道,“近些日子桂州已经招募了近万名新兵,却俱是连二十步内的靶子都射不中的,若是将军打算让这些兵丁南下,还不如直接将邕州拱手相让。”
被这样直接的怼了回来,张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这些日子的接触,他早已对田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偏见,正是因为了解了这名宗室往日的事迹与如今的能力,他才敢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代下去。
“都尉稍安,我自凤翔带了三千精兵南下,除却水土不服的,依旧能挑出千名精锐。”他眼神锐利,声音之中充满了力量,“这千名兵丁皆是我的亲信,也是凤翔的主力,只要指挥得当,对上三千交趾兵也是不怕的。等我整顿好了桂州军务,就点兵马,前去与你会合。”
“若是邕州未曾沦陷,你只要牵制住交趾大军,让其不敢放手攻城,等我这边大军一,交趾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邕州已经……”他眯起了眼睛,“一千人马,还俱是骑兵,已经够让交贼付了买路钱再走了。”
而此刻,在遥远的南方,邕州如同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已经被围攻了四十多天。
城墙之上俱是瘫倒的兵士。
苏子明忍着剧痛,自己拔掉了左臂之上的箭矢,血水立刻顺着胳膊往下滴落到了地上。不远处正在替伤兵包扎的行脚医生连忙矮着身子蹭了过来,用手上的布帛替他包扎起来。
民伕们把重伤者一位位地抬了下去,而殉国兵士的尸只能先草草收殓了,统一暂放在一处,再由他们的亲属认领。
南国湿热,满城的民众都已经出来帮着守城,打退了数不清次交贼的攻势。
这几次,靠着神臂弓的助力,交趾每次攻城都伤亡过半,眼见已经被打得军心溃散了。
想到自己有机会看着交贼溃败,苏子明觉得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似乎都没有那么疼痛了。
“退兵?!”
徐百祥震惊地站了起来,他面前的交趾兵因为会说一些大魏话,被调来照看他。
说是照看,其实也与看守无异。
这些日子里,对方对自己的态度由开始的恭敬,到后来的轻忽,等到自己献上了云梯车与攻濠洞子,又开始前倨而后恭。随着近半旬内交趾被邕州城中的神臂弓打得大溃,这名小兵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终于到了今天,这个又黑又瘦又矮的交趾蛮夷带着鄙视与厌恶走进帐子来告诉自己,上头正在商议退兵事宜。
无论如何,徐百祥都不能容忍交趾退兵。
若是交趾此时退却了,未尽功劳,自己又如何能得到李长杰许诺的报酬?!
交趾今日败而退兵,作为怂恿李长杰出兵的敌国人,下场只有死!
他叛国投敌为的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为的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高官富户,亲朋故旧面前炫耀,告诉曾经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他们,看不起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下场,不是早早被人作为看不起的蝼蚁随意宰杀了!
徐百祥急急忙忙地对着那名交趾兵道:“快去通传,我要见李将军!我有重要的军情,保证能在五日之内攻下邕州!”
到了现在,也顾不得奇货可居了!
小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兹事体大,转身出去替他通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