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仍如碧海的天空,仿佛被人故意泼了墨搅匀了似的,一下就变得灰蒙了起来。
苏府的大门前,萧氏走出时,抬头看了一下天,心中自嘲着。
这还真是与她的心情相衬。
下了台阶,她直视起那几日未见,站在马车旁低头不敢看她的苏乐盈。
今日一大早,她从下人不加掩饰的言谈中得知,自己的这个女儿知道自己染病时是如何的反应,当下,她的心不期然的就隐隐作痛了起来。
不过,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而且想到那日始终是她让她对着个奴跪下的,却到最后未能为她讨了个好。
心上便又添了些愧意。
很快,天色愈来愈暗,凉风开始刮着脸庞,窜入衣领。
不知是否心理作祟,对于女儿这次进宫,本应高兴的她却很是不安,隐隐约约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她心头上,赶之不去。
萧氏上前伸手轻抚着苏乐盈那把及腰的长发:“盈儿,此番去到皇宫小住,定要循规蹈矩。”
她又凑近了些,耳语道:“要是皇后说起当年之事,你便当听不见装作不知,若实在辩解不了,便全推在为娘身上。还有这个,这就是为娘以前和你说过的,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用了它。你且收好了,记得,别让人发现了。”说完,飞快的往苏乐盈怀里一塞。
苏乐盈立马紧按着怀里的那小包东西,脸上是一片既期待又害怕的羞涩。
萧氏后退了一步,又给她拢紧了衣襟:“盈儿,千万要记得了,在皇后娘娘那里,定要谨小慎微。”
“母亲言重了,姑母只是让妹妹去小住而已,又不是要把她给吃了,且安心吧。”
蓦地,身后传来了苏嫣然的声音。
萧氏不自觉的僵住了片刻,她一转身便对上了苏嫣然那比凉风还要透凉的眼神,使得自己那颗心脏忍不住小颤了一下……
那日,苏嫣然在萧氏房中衣不解带的守了一晚上后,第二天萧氏终于肯让太医为其诊脉,结果是并无大碍,多休息就好了。
现在整个府上的人都在传说是大小姐孝感动天,夫人才会忽然又好了。
唯有萧氏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苏嫣然给她用了解药而已。
孝感动天?
这是哪门子的孝?!
若真对她存有一丁点的孝意,就不会如此对她,也不会在太医走后又把她给绑上,还让瑾依那死丫头守着,直到昨日晚,才放了她。
得了自由的她,管不上手腕上的酸痛,第一时间立马滚了下床,想要赶去外宅,她一边走一边心中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是苏嫣然那贱人只不过是为了气她而胡乱编造。
这么多年来,苏云启身边并无,也不可能有旁的女子,这让那些明面上对她很是恭维,暗底里却嘲讽她的官僚夫人也不得不羡慕她。
然而,就在她经过侧门时,这一丝的希望就化成了烟灰。
她瞧见门外停了一顶小轿,接着便下来了一名女子,由管家带着入了府中。
她悄悄的一路跟在他们的身后,直到那女子进了苏云启的房间。
她就一直站在那,听着里面的俩人从一开始的欢言笑语,慢慢的就变成了不堪入耳的声响,那一刻她的心都凉透了,她很想立刻把门推开,把那女人拖出来打死,然而,她知道她不能当着苏云启的面如此做。
那时,苏嫣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语带笑意地说:“恭喜母亲终于,从今起多了个人伺候您和父亲了。”
她听到这番话后,转身就想扬手狠狠的给苏嫣然一嘴巴子,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止住了。
“明日敬茶,母亲是想带着一身红肿出现在楚姨娘面前?”
哈!姨娘?
也就是个奴而已。
萧氏瞥了眼苏嫣然身后的楚氏后,又对着苏嫣然一脸慈母模样的叮咛道:“嫣然,你这孩子,瞧你这说的什么话,皇后娘娘自是和善,可毕竟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规矩要严得多,你们姐妹俩记得要安生些不能莽撞,互相提醒扶持。”
“母亲,去小住的只是妹妹她一人。”
在萧氏呆愣的时间,苏嫣然转头对楚氏说:“等我从宫里回来,姨娘可得来我院里,同我说说是如何与父亲结缘。”
楚氏含羞地垂首应是。
等苏嫣然她俩坐上马车后,目送完的萧氏就转头深深地看着那年轻娇柔的楚氏,道:“我们进去吧。”
正厅中,楚氏跪在萧氏面前,纵使膝下的垫子薄如纸,她依然保持微笑,对着萧氏把手中的茶双手奉上。
一会儿后,她终于受不住的抖了起来,杯中的茶差点撤了出来。
萧氏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斜睨着楚氏,幽幽道:“你这般柔弱,连杯茶都拿不好,以后要如何服侍好老爷?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意给我奉茶,不想委身入这苏府当妾?若是如此,我这就让人将你送回去。”
楚氏一听,干脆把茶放回了托盘里:“夫人您别气,妾既应了大小姐的话,自是要在这等她回来的,不过这茶妾举了良久,怕是凉了,为免伤了您的脾胃,不如再换一杯,夫人您趁热喝下。”
“不必了!再换一杯只会平白浪费了好茶!”苏云启的声音突然而至。
没想到苏云启这么早就回来,骤不及防的萧氏惊得立马上前相迎,镇定地笑着开口说:“老爷今日为何如此早便回来,是因为盈儿吗?她才刚出发了……”
苏云启听到苏乐盈的名字,想起那日她的寒心之举,不想再听下去,手一挥,哼了一声,就绕过她走到楚氏身旁将她扶起后道:“这茶夫人不肯喝?”
萧氏立马上前拿起茶杯:“老爷误会了,妾身又怎会不肯喝,这偌大的家里多个人陪着解闷,妾身都不知有多高兴呢,刚不过是才病好,头有些晕没反应过来而己。”说完就向嘴里送了一口。
凉茶入口,透彻心扉。
她执起楚氏的手,虚情假意道:“妹妹,以后就好好侍候老爷,为咱们苏家多开枝散叶。”
苏云启的脸色这才稍好一些,听到她说的开枝散叶四个字,他看向楚氏的眼神里不由得就带了点色彩。
原本觉得萧氏虽然多年不再孕育子嗣,但也给了他一个贴心小棉袄,如此便也满足了,续香火什么的,大不了就从家族里挑一幼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而且自己也上了年纪,无心这方面的事,可是自那日他发现萧氏她们好像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后,他的心便生起了变化,刚好又鬼使神差的与楚氏有了一夜风流……
想到这,他便揽着楚氏那不盈一握的柳腰,正要抬步时,被萧氏拉住说:“老爷,妾身头晕……”
苏云启看着她那央求的湿润眼神,终是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楚氏张口欲言。
楚氏便已了然,给了他一个温婉的笑,乖巧的把他的手移开,说道:“夫人身体不适,老爷应当去陪夫人的。”松手时,指尖却勾了下他的掌心。
楚氏这一下便勾住了他的心,勾起了年轻时的他。
这样的小动作,以前年轻时,他和萧氏也曾乐此不疲的偷偷在原配夫人的不注意间做过不少,只是自萧氏做了他的继夫人后,就少了这样的情趣。
于是,苏云启虽是去扶了萧氏,眼神却是粘在了楚氏身上。
过来人的萧氏自是察觉到,可她只能装作没看见,那股怒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突然之间,她在想,当年的卫嘉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滋味?
这样的滋味,终是落在了她这。
……
马车上,刘嬷嬷刚给苏嫣然拆下手上的细布要上药时,却被她阻止了。
“小姐?您这伤还完全未好,要定时上药。”
苏嫣然凝视着手背上那条已经结痂的伤口,忽然伸手要把它扣掉。
“小姐?!”刘嬷嬷吓得立马按住了她,“虽然结痂时会痒,但请小姐忍一忍,这可不能扣,扣了就留疤了。”
同坐在车里,刘嬷嬷她的侄女也忍不住劝道:“小姐,您就听姑姑的,这真不能扣,您看,民女之前就是不小心把痂碰掉才留了这一道。”她把袖子卷起给苏嫣然看。
苏嫣然淡淡地看了一眼后,还是把刘嬷嬷的手给推开了,指尖摩挲着那道痂说:“留疤了才好。”
她微皱眉头,淡漠的眼神下隐存了一潭坚决的流光,杏圆的指甲尖陷入了手背,挑起了一角,慢慢地把痂给扣了下来。
待她扣得一点都不剩后,那洁白的手上,便多了一道粉色的瑕疵。
马车停稳后,早已候着的李嬷嬷上前迎接,苏嫣然虚抬起她:“劳烦李嬷嬷了。”
李嬷嬷往后一瞧,见苏乐盈也要上前对她说话,便先一步往那走,却是对那些要把箱子搬下来的人说:“什么东西都敢往宫里送,不要命了?”见他们停下了手脚,这才对苏乐盈道:“乐盈姑娘,宫里的物什一应俱全,也自然比你带来的好得多,你的这些宫外之物就原路回去吧。”
不等苏乐盈回应,她就已回到了苏嫣然的身旁说:“这些天,娘娘可是一直念叨着,盼着您进宫陪她呢,嫣然小姐快随老奴前去。”
一行众人便随着李嬷嬷来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先是笑盈盈的,忽地眼晴一瞇,犀利的眼神直直的往苏乐盈身上射去。
她十分不悦地说:“你这身的颜色,本宫最近很不喜,李嬷嬷,你快把她带下去换一身再来,别碍着本宫的眼。”
苏乐盈从进宫门到现在,话都未能说上一句就又被带了出去,又走了一路,腿脚已有些酸痛,却还是得站着被人换衣服。
她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问了出口:“臣女想请李嬷嬷指点,娘娘不喜这身蓝,那她喜欢哪一种颜色?”
李嬷嬷摇了摇头:“娘娘的心思,老奴不敢妄自猜想。”
这问的也不过是徒劳。
因为,不管苏乐盈穿什么颜色,皇后都会让她脱去,换上自己给她准备的衣服。
不过,皇后她最近不喜蓝色却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