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夜难消,正是家家户户合门纳凉的时候,梁京城东,凤鸣胡同一处五进院子却闹得不可开交。
董湘君看着一群人在她跟前要死要活、哭爹喊娘,活像全家上上下下明儿就要全死了一般。
不由心里觉着好笑,面上却唬了脸:
“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伺候着夫人净脸,便由着这样哭?平日里惯的你们愈发没得规矩了。”
看似董湘君是在骂自己的丫鬟,实则打的却是董夫人的脸。
董夫人暗恼,在心里骂了好几声小蹄子。
她跟前伺候老了的陪房忙道:“大小姐,夫人实在是太伤心了。您说说这算什么事,偏偏二小姐这时候躺床上起不来身,过不久可就是成亲的大日子了。”
说着,拿眼睛偷偷瞄了董湘君一眼。
却见人家四平八稳坐着,连个眉毛都不曾动一下,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儿,只能自顾自的厚着脸皮往下说。
“那到底是皇后母家,又是圣上跟前都过了眼的婚事,咱们家实在不敢提退亲,如今可只有大小姐能救咱们家了呀!
老奴就厚着脸皮给大小姐磕头了,求求大小姐救救董家上上下下的命吧!”
董夫人的陪房手脚麻利的跪下,噗通噗通的磕头,余下跟着来的丫鬟仆妇跟着跪下给董湘君磕头。
话都叫陪房说完了,董夫人红着眼圈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瞧着像咱们逼大姐儿似的。都不许再说这话,咱们家便是死,都死在一处也就全了一家人的情儿了。”
“夫人也不必这样吓唬我,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董湘君看足了戏,直截了当的开口:“有什么求的、许我的好处,统统摆出来,咱们也好商量。”
董夫人一噎,朝陪房使了个眼色。
陪房顶着红肿的脑门儿忙道:“这门婚事本来就是大小姐的,只是那时候大小姐出了事,这婚事才不得已落到二小姐头上,现如今只要依照往日定的婚约,大小姐嫁过去就成!”
“家里上上下下都会记着你的好。”董夫人一咬牙,肉疼道:“虽说咱们家现已经降爵到了伯府,好在仍是世袭的,明儿我便让你父亲给昌哥儿请封。”
董湘君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却丝毫不带出来:“那便等夫人的消息了,明日我见着圣上的旨意就备嫁。”
她放下茶盏,摆足了送客的架势:“更深露重的,我就不留夫人了,早回吧。”
董湘君的态度气的董夫人直咬牙,但在这关键的时候却什么也不敢说。
好在她目的已经达到了,皮笑肉不笑嘱咐董湘君早些休息后便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出得董湘君的院子才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伯位算得什么,就算给了,到时候不过一包药的事就要了他的命。”
一行人急匆匆走了不提。
屋内董湘君心情很好的起身,张罗着让人收拾东西:“快把她吃过茶的杯子都扔了,坐过的铺垫也扔了,我嫌脏。”
丫鬟连翘一面收拾一面嘀咕:“小姐,您怎么就应下这门婚事了,这两天谢家的事在梁京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那眼瞅是个火坑呢。”
不然也不能要死要活、连哄带骗的让大小姐嫁过去啊。
“真个不要个脸面,几年前婚事是她们使劲了阴招抢过去的,如今看谢家眼看要不好了就又甩给大小姐了,哪有这样的事呢,小姐也太好的性儿了。”
董湘君不甚在意的笑笑,“一切为了昌哥儿吧。”
几年前愿意被抢了婚事是她心底也不愿意嫁人,想要守着昌哥儿,老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应了是好处给了昌哥儿,她也愿意牺牲自己。
连翘知道自家小姐为了同胞弟弟愿意做到何等地步,只能转了个话头说旁的去了。
董夫人如何说的做的董湘君不在意,翌日傍晚圣人的旨意果然下了来。
昌哥儿游学不在家,是董湘君替他接的旨。
谢了恩送走宫里的人,董湘君二话不说,半分迟疑都没有就收拾东西开始备嫁。
见董湘君这样做派,董夫人顿时欢天喜地开始张罗着婚事,前几日那要死要活的劲儿都没了。
董家按部就班,谢家那边也紧锣密鼓。
满梁京的人都等着看笑话。
董湘君一门心思待嫁,本来以为再不会出什么岔子,只等到了日子就飞蛾扑火的投谢家那个火坑去。
结果出嫁前几日,董家迎来了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物。
“谢状元说要见我?”董湘君好奇,“是他亲自来的?不是说他才断了腿,他是怎么来的。”
连翘皱眉噘嘴:“估摸着是被抬来的吧,总不能是自己走来或是爬来的。”
董湘君瞪连翘一眼,失笑:“促狭,还不快给我收拾了,咱们去见见你未来姑爷吧。”
马上都要成亲了,连翘能说什么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满心委屈替自己小姐收拾。
不多时,董湘君由连翘陪着去了董家花园子里。
早有仆妇等着了,引着董湘君往里走,隔着老远就见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隽背影。
董湘君停下步子,对仆妇说道:“你下去吧。”
仆妇得了董夫人的话要看着董湘君,哪肯走呢,赔笑道:“这里也没人伺候,我还是留在这儿听使唤吧。”
清冷眉目瞥向仆妇,董湘君浑身气势逼得仆妇腰都弯了下去。
她冷了声音:“下去。”
仆妇这次什么也不敢再说,心跳如鼓的跑出了园子,远远守在门口。
说来董湘君这还是第一次见当年名满梁京的谢状元。
虽然只是个背影,却风姿过人。
那一头乌发黝黑如墨,挺直的脊梁撑起一身月白锦衣,飒飒如神,还没看见脸就让人心生向往。
董湘君笑着对连翘道:
“不愧是梁京小姐们的梦中公子,你瞧瞧,倒是你家小姐我占了便宜呢,不是谢家成了火坑,他成了废人,也轮不到我嫁给他呢。”
连翘噘嘴:“小姐您就自己安慰自己吧。”
现在的谢家已经不是往日的谢家了,谢状元也不是往日的谢状元了。
眼瞅满门都要落罪的。
就在这时,谢状元似有所觉,转动轮椅回身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