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在骡子的牵引之下来到野狗岭以西的旷野之上。
山野之间一片白雪皑皑,开阔空旷。
张延龄命人以脚步丈量,分别在里许之地的远处设立标靶。无非便是以碳灰在雪地上划出黑色的圆圈作为目标区域。
一共设置了八个目标轰击区域,从里许之处到两里之地一共五处目标范围。这是为了测试新炮的及远距离。佛郎机炮的射程基本在两里之内,这新炮虽然做了些改良,但是基本的口径尺寸并未改变,所以设置这些目标也是合理的。
另外三个标靶则是测试其越过障碍,在目视不及的区域进行的打击精度,以便于张延龄计算弹道,校正标尺。
其实,佛郎机炮后侧设计照门,前端也有准星,可用来瞄准射击。但是张延龄还是要加上这种土办法,目的便是让射击更为精确。形成简单的射击诸元。佛郎机炮的瞄准可没有精确的角度数值。
所有人都兴奋且期待的等待着大炮的发射。就连阿秀和徐幼棠也跑来凑热闹,既害怕又兴奋的等待着试炮。
在将大炮底座的铸铁以八根铁钎牢牢钉在地上之后,一切准备就绪,张延龄下达了装子炮的命令。
赵元成亲自动手,将子炮嵌入母炮后方的炮膛内,将卡簧锁死,罩门关闭。
徐杲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元成的动作,生恐他操作不当。这是第一门仿造的新炮,虽然徐杲心里有把握,但是终究还是有些紧张。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张延龄三天两头的炮,钻研交流,便是为了今日。
“目标目测距离七百步,炮口仰角十度,标尺对齐,准备完毕!”赵元成带着两名亲卫检查了一番,大声喝道。
此处所言标尺,可不是后世用的那种激光测距标尺,而是用于限定炮口角度,根据不同角度所设立移动的铁架子。简单而言,将长方形的铁框架立于炮口之前,和大炮底座水平。移动上方的横条,通过观察两侧铁条上的刻度来判断炮口角度。这是最为简单的瞄准方法。
除非是距离极近,那只需直瞄便可。七百步的距离,已经需要用到了。
张延龄伸手从亲卫手中取过燃烧的火把,大步走上前来。
“所有人都离开三十步,最好找个掩体。”张延龄大声道。
众人知道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新铸之炮,用的材质和佛郎机炮不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炸了膛,周围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
众人纷纷后退。陈式一道:“侯爷,要不这一炮我来点吧。”
张延龄摆手笑道:“如此时刻,怎可让你来。你可莫抢我的风头。闪开一旁。”
张延龄知道陈式一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但这种时候,即便有危险,张延龄也是不肯让他人代劳的。更何况他完全相信徐杲的冶炼铸造的水准。
陈式一不肯退后,站在一旁。张延龄也不管他,拿起火把吸了口气,伸手将火绳点燃。
火花耀眼,青烟升腾。嗤嗤的火绳燃烧声清晰可闻。张延龄丢下火把背转身子,微微张开嘴巴。这是标准的防止巨响震聋耳朵的姿势。
“轰隆!”
一声巨响,在旷野上响起。众人立足的地面都剧烈震动了一下。火炮周围地面上的一切都在开炮的瞬间从地面上跳动了一下。烟尘雪雾一瞬间弥漫全场。
炮声在旷野上回荡,那炮声如虎啸龙吟一般,连绵不绝。
数百步外,开花炮弹在雪地上炸裂,掀起大片的雪雾土石,宛如新年的礼花盛开在雪地上。
这一炮震动天地,原本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旷野雪地上,惊飞起数十支隐藏在草丛中的野鸡,咯咯咯鸹噪大叫。数十支野兔在雪地里疯狂逃窜,慌不择路。
“成功了。哈哈哈。厉害啊。大哥,这大炮好厉害啊。”徐幼棠娇声大叫着冲了过来。
张延龄沉声问道:“元成,打中目标了么?”
赵元成手持千里镜往前方观瞧,待雪雾和烟尘散尽之后,愕然道:“哎呦,没中。打在了圆圈远处约莫四五十步的地方。”
“啊?”所有人都傻了眼发愣。居然误差这么大。
徐幼棠愕然道:“怎么了?没中?这不是炸的厉害么?”
张延龄苦笑道:“炸的厉害有什么用,误差这么大,那怎么成?打在圈内,误差丈许,杀伤力不减。四五十步的偏差,那是不成的。”
“怎么回事?我来检查标尺角度。我明明检查清楚了啊。”赵元成大声道。
张延龄沉声道:“不妨事,新标尺需要校正数字,我是以佛朗机炮的射程角度设计标尺的,现在看来,二者并不通用。咱们这炮威力大些,角度看来要更小些。重新装填,炮口角度九度,检查底座是否牢固,准备发射!”
赵元成高声应诺,带着两名亲卫迅速检查一遍,重新装填另外的子炮上膛。张延龄再一次点燃了火绳。
这一次,开花弹准确的命中了七百多步外的圆圈地面,炸了一个大大的泥坑。
两炮之后,徐杲上前检查了构件,除了炮身温热之外,其余的一切正常。
接下来一炮又一炮,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响彻山野,像是迟来的新年的炮仗在旷野轰鸣。野狗岭兵工厂里的人,赵家庄的百姓都纷纷站在村口和围墙上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大炮将远处地面轰的烟尘滚滚,震的他们耳鸣目眩。
张延龄只开了三炮,确定用新型精钢锻造大炮的材质没有任何问题,并不比铜铸的佛郎机炮逊色,也没有炸膛的危险。
之后便交给赵元成和陈式一进行试射。他则在旁记录测试数据。进行重新的角度设置。
这种试射其实很有价值,不仅是试验新铸大炮是否成功,不仅测试其性能和威力,更可以掌握大量的射击数据。形成一套射击流程和瞄准的数据模板。其价值不言而喻。
本来只打算试射十余发炮弹,到最后将慢慢两大箱的炮弹都打光了。
只剩下最后一发实心炮弹的时候,张延龄打算测试一下新炮的极限射程。
“多装半斤火药,炮口角度四十五度,目标三里外的那片树林。”张延龄下令道。
“那么远?怕是有些难。延龄,多装火药也有危险,可莫要冒险。”徐杲忙道。
张延龄笑道:“你难道对自己铸造的新炮没有信心么?我觉得这材质强度足够,我是有信心的。你瞧,二十多炮之后,没有半点变形和异常。我觉得可以一试。况且,你若没有信心,为何子炮药室设计的比佛郎机炮的大了许多?难道不是为了多装火药么?”
徐杲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也确实没有把握。”
张延龄道:“无妨,不试试极限射程,怎知这新炮最大的射程和威力。我要的不是和佛郎机炮一样的火炮,而是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炮,这样才算成功。”
徐杲咬咬牙道:“也罢,那便一试。但你不能冒险,我来点火。倘若炸膛,那也是我技艺不精,死了也活该。”
张延龄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怎能让你冒险。自然是我来。”
徐杲道:“那不成,不答应的话,我便不能同意。”
两人僵持不下,徐幼棠笑道:“都别争了,这一炮我来点。我对爹爹有信心,也相信大哥的判断。我早想点一炮了。谁要是不同意,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他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好,那便幼棠来点火。”
徐杲无可奈何,朝着徐幼棠瞪眼。徐幼棠却对着爹爹做了个鬼脸,催促赵元成道:“元成大哥,快装药准备啊。火把呢,拿来。”
赵元成等人很快完成了重新给子炮装药,调整射击角度,加固底座的工作。为了保证安全,陈式一命人将平板大车拖过来挡在大炮后方。命人将压车的沙包码成一道矮墙。
张延龄甚是无语,心想:当真炸膛的话,这些东西怎么挡得住?
一切准备就绪,新炮以四十五度的理论最远弹道的角度抬起。徐幼棠攥着火把上前,笑道:“我点火啦,爹爹,大哥,你们退后。”
张延龄摇头微笑道:“我们就在这里陪你。”
徐杲也道:“爹爹不走。真要是出事了,爹爹还能活么?”
徐幼棠笑道:“那我不管啦,我点了。”
张延龄点头道:“点吧。”
徐幼棠不再犹豫,伸手点燃了火绳。
火绳嗤嗤燃烧,青烟四起。刺鼻的火药味在空中弥漫。
徐幼棠似乎是太激动了,看着火花站在那里出神,张延龄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顺手将她手中的火把丢在地上,拉着她便往后面跑。
徐幼棠并不知道站在后膛左近的位置其实是很危险的,不是炸膛的危险,而是这种子母炮的密封性问题不能完全解决,每发射,交接之处会有滚烫的烟气溢出,站在旁边的人会被烧伤烫伤。正确的办法是点火之后便退到炮后方背身张口躬身防备。
张延龄冲过去拉过徐幼棠来,知道没时间做防备姿态,于是乎搂着徐幼棠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
“轰隆!”
巨响声惊天动地,如炸雷一般响起。爬在雪地里的张延龄和徐幼棠的身子都似乎被抛飞了起来。剧烈的震动让两人的五脏六腑都震颤了起来。烟雾和尘土呛的两人不住的咳嗽。
“你没事吧。”张延龄大声叫道。
“没事没事。大哥没事吧。我太笨了,居然忘了要往后退,真是糊涂。”徐幼棠忙道。
张延龄听她声音正常,忙拉她起来。阿秀等人从远处飞奔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大声的叫嚷。直到看到张延龄拉着徐幼棠起身来,这才放下了心。
张延龄身上头脸全是灰尘,真可称得上是灰头土脸。徐幼棠忙替他拍打,张延龄却忙着关心这一炮的射程如何。
“命中了么?多远的射程?”张延龄大声问道。
“回禀侯爷,命中林后坡道,距离此处约莫三里半。我看到砸出来的雪雾了。”陈式一举着千里镜叫道。
“当真么?”张延龄大喜道。
“卑职这便去瞧瞧,距离太远,一片白花花的,看不大真切。”陈式一立刻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不久后陈式一飞奔而回,远远的大声叫道:“千真万确,三里多路,只多不少。”
张延龄大喜过望,长长吁了口气。万没想到新炮如此刚猛,加了半斤火药,打出的实心铁弹居然有这么远。这已经完全碾压佛郎机炮的射程。虽然未必需要这么冒险,但关键时候具有这种极限轰击对手的能力是极为重要的。
超出对方射程一里多,便可完全占据主动。长手打短手,甚至可以在遭遇同样装备火炮的敌人的时候,在对方射程之外重创对手。这便是张延龄希望的结果。
“火炮外表完好,看起来并无破损。不过还需要细查。这门炮不能再发射了。得封存检查。”徐杲已经细细的检查了炮管炮身,沉声说道。
张延龄笑道:“这是咱们铸的第一门炮,堪称功勋之炮。当然要供起来。我看摆在铸炮作坊的院子里,当做一景,以供瞻仰。如何?”
徐杲抚须笑道:“说的很是,这是咱们铸炮作坊的荣耀。恭喜侯爷,咱们接下来可以开始迅速仿制佛郎机炮啦。”
张延龄心中激动无比,连连点头。
徐幼棠笑道:“咱们这炮比佛郎机炮厉害,还叫什么佛郎机炮?不如大哥给取个威风的名字。什么佛郎机佛郎机的,真是拗口。好像是别人的威风似的。”
“说的很是。请侯爷赐名。”周围众人纷纷说道。
张延龄点点头,伸手抚摸温热光滑的炮身,想了想道:“此炮射发之声甚是响亮,威慑十足。宛如虎啸龙吟之声。莫如便叫龙吟。之后再改进铸造的便叫虎啸。如何?”
“龙吟,虎啸。好名字。老夫在下一批铸造时,便锻刻上龙吟二字。以正其名。”徐杲点头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