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第一百一十八位客人。
一阵清冷的气息从无名之处陡然而起,我的左耳出传来敲门的声音,就好像我自身的空间方向瞬间置换,座椅连同木桌被移动了方向。我向左边看去,陈设一如之前。当我再次回头时,房间的一切陈设都消失了,我的面前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桌子,桌子后坐着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好?”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面前的人也开口说话了,和我同时发出声音。表情,姿势,状态,一模一样。
我伸手触碰桌前沿,碰到了一块冰冷金属质感的光滑表面。我的面前不是一位客人,而是一大块镜子。
“你何不随我来?”镜中的我突然说话了。
“你是谁?”
“我是执笔,我是你。”
“镜中人,你虽像我,但绝对不是我。”
镜子里的人慢慢走近镜面,像是隔着一块透明玻璃打量着这边的情况。
“你怎知道,我不是你呢?”
“坐下吧,既然来到这里,便是我的客人,我该按流程办事。”
镜中人走回木桌后坐下,如我一样拿起笔,铺开纸:“我该如何称呼你?”他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
“我的名字已经告诉你了,我叫执笔。”
“再胡来,我就送客了。”
“送客?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呢?”
我突然发现这个镜子的出现刚刚好在一个巧妙的图像反射角度,避免了一切门窗的出现,甚至连天窗都只剩下一小条像下水道栏杆空格的细缝。
“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这是我想问你的事情,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呢?”
我看着这镜中人,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但又出于谨慎考虑,强行压下火气。
“和我说说镜中的世界吧。”
“你也和我说说镜中的世界吧。”
“我并非居于镜中,又怎么会知道镜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你知道,因为你就住在镜子中呢?你一直都以为我是镜子中的人,是你的反射。难道就没有可能你是镜中人,是我的反射吗?”
“那你说说,在我身上,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的反射的话,你看看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自己呀。”
“具体一点,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直清廉的小官,倔犟有的时候过分逞能。看起来没有什么柔弱之处,其实大部分处理问题的时候都害怕的要命。比如现在面对这个局面,你跟本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吧?”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镜中人撇了撇嘴:“还差哪一点?”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知道,你没有说到点上。”
“为了崇高理想不断奋斗,就算有所牺牲也觉得是可以接受情理之中的事情。”
“还差了一点。”
镜中人已经有些恼火了:“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了解自己到如此地步!”
“如果你说不出来,你就不是我,只是过来胡乱捣蛋的鬼怪。”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你为何这么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点?”
“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你蹩脚的模仿被我识破,还是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什么模仿?什么计划?”
“为什么想让我进入镜中的世界?”
“这里和你的世界一模一样,只是一切相反。”
“哦,所以你承认了,你所在的世界是镜中的世界,我在的是现实。”
镜中人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
“你在和我玩文字游戏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你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把戏玩的差不多就可以了,玩多了,你腻了,观众也腻了。”
“这么快就腻了吗?”
“尤其这把戏还不高级,差不多可以了。”
镜中人嘴里嘟囔了几句,念了几句咒语。周身的镜子收缩起来,贴附在镜中人的身上,折叠覆盖了原本我的样貌。镜子人形的表面并不是完全贴附的,而是像无数块棱镜连接在一起,每一块表面都反射出一张我的面孔。
“镜之世界守护者,哲里斯兰大祭司,是我。”
“那让我们从头开始吧,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呢?这位大祭司?”
“你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耐心。”
“你再和我兜圈子的话,我会更没有耐心。”
“你知道我和你的世界中隔了什么吗?”
“愿闻其详。”
镜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基础逻辑。”
“此话怎讲?”
“因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所形成的逻辑也就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镜中世界和我所存在的世界完全相反,所以思维模式也是相反的?”
“不至于成两极化排斥,但还是非常不同。比如以逻辑为主的人在镜中的分身,可能就是彻头彻尾的感性论者。火爆脾气的人在这里可能温顺,甚至低声下气。”
“你这番话让我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
“你说说。”
“中庸的人在镜中世界是否还一样中庸呢?因为不极端,也就没有另一极端可以倾斜。若是在现实世界中总是在尽力保持平衡,那么在镜中世界应该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吧?”
大祭司嘴角上扬:“大人的思维好跳跃。”
“也许在镜中镜外都跳跃,思维模式和人格特质还是很不同的。”
“你说的,是一种很难,很难做到的,境界。要做到中庸,不是特质的养成,而是能力的训练。”
“请详细说说?”
“平衡对于人性来说,不仅仅是顺应自然之力那么简单。自然与人性之间本身就是存在基本冲突的,要在这冲突之中寻求平衡之道,也是人性特质之间的统筹与协调。”
“自然与人性之间的基本冲突是什么?”
“生存理念。自然无所谓诞生毁灭,万物万灵在期间生存各有各的规律。然而诞生对人类来说是大事,毁灭更是天大的事。在量级的存在上的区别导致了根本的需求区别,需求区别也就导致了认知区别。我说的你可明白?”
“大概明白。”
“镜中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人之力。”
“如何平衡呢?”
“在镜中照见自己的反面,从而在极端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
“这个平衡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镜之世界的守护者,并不是二界平衡者。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也是,也是。”
“所以,你要不要进入镜子里的世界呢?”
“为什么?”
“这样你可以看到你的反面,从而获得平衡。”
“不用了。”
“如此不思进取?”
“倒不是不思进取。”
“那是……?”
“我不信任你。”
“哦,好直白,好伤人。”
“也许也是时机未到,目前没有心思花在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上面。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它的日后再说吧。”
“你在急什么呢?”
“也许你问问镜中的我,为何不急?那么一切不就明了了。”
“现学现用咯。”
“那就算现学现用吧。”
镜中人从身上取下一小块镜片,放在木桌上:“如果日后想要进入镜之世界,这就是一扇门。”
“这扇门要如何使用呢?”
“一直盯着它,看着镜中的自己,让神识自然地进入镜后的世界。”
“多谢,我知道了。”
“这是属于你的一片镜子,千万不要给别人。”
“给别人会怎么样?”
“反正就是不太好。”
我把镜片放回大祭司手中:“那您带回去吧,我估计不会使用它的。”
“为什么?你在逃避些什么?”
“不是逃避,目前这个状态,不想再多一事罢了。”
大祭司看起来有些失落:“好吧,那日后有机缘再说吧。”
“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大祭司起身,看我不语。
“你是否觉得我错过了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正是。”
“宝贵的机会在没有需求的人手中,也只是浪费而已,不是吗?”
大祭司看着我,依旧不语。
“把这个机会留给知道珍惜它的人吧,祝你之后的工作一切顺利。”
“你也是,大人。”
大祭司不再坚持,他将镜片重新贴回自己身上,转身离开了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