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不安分的客人,他的声音很大,已经吵到正在人间冥想的我了。
它的声音,也许是它们的声音,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在我耳边刺耳地吵闹。有的声音高而尖,有的又鬼魅低沉,我本以为是我的心不定,声音杂乱,然而这些词句并不熟悉,却一句句都攻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双肩上又似有一双手按在那里,即飘不起来,也沉不下去。就在我晃神之际,一张男人的脸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之前就算是客人提前来人间找我,面容也从未如此清晰过。这是一张怎样扭曲的脸啊!
若是细细描述,和普通人类并无二样黑色寸头短发,亚洲人面孔,双眼之间分的过于开了,神经质地瞪着,直直盯着我。而最怪异的,还是他的嘴没有上下嘴唇,像是被活生生从脸上用刀子划出了一条缝的大嘴,一直咧到耳朵根部。
所有的噪音都是从这张嘴里发出来的,在男人已经离我只有不到一指距离,牙齿即将碰到我的鼻尖之时,我把自己从冥想状态中拉了出来。
心脏在急速跳动着,我大吸几口气,稳了下心神。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这位客人已经越界到了如此地步,看来只能提前下去了。
我张开双臂,跃入地狱中。
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十六号客人。
“你总算来了。”果然是那男人,我还未坐定,他就已经坐在木椅上等我了,“磨磨唧唧的,要不是我来人间吓你,怕你是还能再拖上几个时辰。”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看了看事务所的大门,并未打开,甚至可以说是关的严严实实。
“这地狱里任何空间都阻拦不了我,连地藏王菩萨的宫殿我也能随意进出,更别说你这小破事务所了。”
我铺开笔墨“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男人咧开了嘴,这笑容让我瞬间张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执笔,我们应该是老相识吧?”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熟悉,没有任何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也许你是认错人了吧。”
“执笔啊执笔,这么多年了,记性还是一样的不好吗?”男人说着,就要向我靠近过来。我瞬间念动金符咒语,一道屏障自木桌前摊开,把男人阻挡在了桌后。
“金光护身符?这种老掉牙的玩意儿,也就只有你还在用了。”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礼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执笔大人,请问我可以进来吗?我是第十六号客人。”
我震惊地看着门口,又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男人依旧丑陋地笑着,似乎对此事十分得意“不好意思执笔大人,等不及了,插个队。”
我冲门口喊“麻烦请稍等……”
话还没说完,一只金色鹏鸟突然撞开门,径直飞了进来“我是十六号,这个丑八怪是谁?”
鹏鸟羽翼硕大,浑身发着金光,看起来不像是这地狱中的生物。我正在困惑中,想着该如何应对这局面。
男人飞身跃起,张开血盆大口,他的脑袋因为这布满细碎牙齿的巨口竟裂成了上下两部分,直直向金色鹏鸟的脖颈咬去。
鹏鸟用翅膀挡住了男子,而男子则死死咬在了鹏鸟的巨翼之上,甩头用力一扯,一大块血肉带着金色的羽毛应声被狠狠撕裂下来。鹏鸟一声惨叫长鸣。男子连羽毛带肉,在嘴里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我立于屏障之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一乱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了数千只雏鸟同时鸣叫的声音,我的后背都因为此声音开始发紧发痛“执笔啊执笔!几千年了!你还是这样!”
鹏鸟的翅膀在往下滴血,每一滴血落在地板上,都像熔岩那样留下一个个小洞。男子的背后开始发出金光,他的身体开始抽搐,扭曲,变形。鹏鸟站在我的桌前,张开双翼“不许你伤害执笔大人。”
“执笔啊执笔,都过了这么久了,还需要别人来护着你吗?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声让我书桌上的笔墨都开始抖动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扭曲着,骨头一节节发出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男子到底是谁?鹏鸟又是谁?一个想杀我,一个想要护着我,可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啊!
鹏鸟长鸣一声,尖喙张开,露出獠牙,向男子扑去。男子的背后突然像有什么东西终于顶破了皮肤,发出一声破裂的巨响——是翅膀的骨架,光秃秃,毫无肌肉的惨败骨架,带着红色的血丝,像多出来的残臂那样支撑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向鹏鸟弹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还未看清,只听鹏鸟又是一声悲惨的嘶鸣,已经倒在了地上。但男子像是完全没有痛觉。
大鹏鸟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我。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是鹏鸟的“执笔,我只能护你到此了。实在抱歉,如今我肉身已逝,我也当去往何处。”
“你是谁?”我心里默默问了句。
“你曾是我的恩人,现在,我是你的。”鹏鸟回答。
我好想问更多问题,但我感到鹏鸟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轻了。面前他的尸体正在冒起一股股白雾热气,这股白雾暂时缠住了男子的视线。
“这个男子到底是谁,我该怎么办?”我问鹏鸟。
“执笔,我们所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
鹏鸟的尸体已经几乎缩水到了一只麻雀的大小,大股白雾在这个空间缭绕,像是一个巨大的桑拿房,我有些被热的喘不过气来。
“谢谢你,谢谢你。”我说道。
“执笔,再见。”鹏鸟如此说了一句,灵魂变薄变轻,向地狱上方飘去。此时他的身体也彻底不见了,刚才那只有半个屋子大的鹏鸟,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雾。
“现在到你了,执笔。”男子说着,向我冲来。他的双手竟然径直穿过了金符屏障,一切在他面前好像都是无形的。
我转身闪躲他的双手,但他的指甲还是划到了我的右脖颈侧部,一股灼烧感传来,剧痛让我的右半张脸都开始微微抽搐。我手中的青玉笔已然变长,向横挥去,狠狠抽打在男子的右脑侧,传来了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
男子的身体稍稍歪了下,他捂着自己脑袋,又是咧开嘴笑“这才像话嘛,执笔。这才像话。”
“等等!等等!”我大喊,“你是谁?无论你今日要做什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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