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科举制,好!非常好!”
子楚先是对科举进行了绝对的高度评价,但旋即又话锋一转:“不过寡人要好好考虑一下。”
吴驹对此感到并不意外。
科举制的出现无疑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变革,子楚认真考虑是对的,如果子楚现在拍桌子就要搞,吴驹反而会劝他三思而后行。
别的不说,想搞科举制,那可是要砸世家贵族的饭碗,要和他们对着干的。
古往今来,每一次变法都意味着要破坏一部分人的利益,这其中的风险让子楚都为之忌惮。
“至于这个义务教育。”子楚叹了口气:“也好,但寡人下不了这个决心。”
吴驹在上面写了什么建造大量的学校,义务教育的教材完全免费,光是这一笔支出就足够子楚思虑再三了。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吴驹平静的说。
“寡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这看起来甚至比实施科举制还要难。”
“但它比科举制还要完美。”吴驹说。
子楚皱眉:“说说你的见解。”
吴驹从一旁的茶盘上拿来三个杯子,排成一排,指着它们三个,分别说道:
“举荐制和世卿世禄制,科举制,义务教育。”
“在我看来,它们是一个发展过程,同样也是我们要走的路的三个节点。”
“实行科举制,意味着颠覆举荐制和世卿世禄制,为的是从民间选拔人才,为国家带来大量的可用之人,但大王,臣要问你,现在民间真的有人才吗?”吴驹问。
“……”
子楚一下子愣住了。
有吗?
答案是:没有。
很让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没有。
吴驹这一问一下子点醒了子楚。
科举制对现在的七国来说,并没有那么美好。
虽然老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但民间哪有这么多高手。
现在的百姓是愚昧的,至少六成以上不识字,识字的人里还有六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等寥寥几个字。
而科举制的意义就是从民间提拔人才,民间都没有人才了,还提拔个锤子啊!
吴驹将第一个茶杯倒扣过来,说道:“科举制想要实行,第一个要做的,是轰碎贵族的围墙,打破知识禁锢,让平民百姓拥有获取知识的渠道。
唯有这样,才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可选之人,才能给科举制实施的土壤,否则,所谓的科举制就是个站不住脚的软脚虾。”
听完这一席话,子楚完全明白了吴驹的意思。
“那科举制呢?为什么你说义务教育比科举制更完美?”子楚连忙又问。
“科举制依旧很容易滋生腐败,并且依旧很容易被贵族封锁向上的渠道,而义务教育做的更绝,有一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大王,臣且问你,如果所有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能获取相同的知识,那贵族还是贵族吗?”吴驹问。
子楚摇摇头,下意识的说:“如果是这样,贵族就很难永远维持自己的地位,因为平民也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和贵族相同的地位,如此长此以往,就完全不存在所谓的世卿世禄了。”
说完这番话,子楚茅塞顿开:“所以,科举制的本质是打击贵族世家,而义务教育的本质,是灭了贵族世家?”
“对。”吴驹点点头:“义务教育要做的更绝,所以它一定是发展的最终形态。”
不过……吴驹突然有一点感触。
如果说世卿世禄制,说贵族,其实王室就是最大的世卿世禄制受益者和贵族啊。
但这一点,他并没有在子楚面前说出来。
“还有一点,大王,如果让你选择科举制考试的项目,你会选择什么?”吴驹问。
“这还用想吗?礼乐射御书数肯定要考啊。”子楚下意识的说。
礼乐射御书数,也就是君子六艺,放到现在来说,和后世的语数外政史地生一个性质,必修课。
吴驹摊手:“那您有想过这六门科目最终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人吗?”
还没等子楚说话,吴驹竖起了两根手指:“文臣,武将,就这俩,更直白的说,就只有文臣。”
为什么不说武将?因为历史上的武举制度堪称鸡肋,也几乎没有什么武状元能高升、当上大官、做出大贡献的。
起码吴驹能想到的就只有唐朝名将郭子仪一人。
“朝廷需要文官,但大王觉得,国家光有文官就够了吗?”吴驹问。
“不够。”子楚果断的说:“士农工商,缺一不可。”
吴驹点点头:“如果只有文官,社会发展就会停滞不前,您总不能指望文官个个十项全能吧?”
“你不就是吗?”子楚笑道。
吴驹也笑了,露出一嘴大白牙:“我是极少数。”
他继续说:“那本子里你都看了吧,孩童入学后,历经小学初中高中,学习基础知识,最终考入大学,学习专业知识,从事各种各样的人,为社会输入多元化人才,这也是义务教育的一大好处。”
子楚点点头。
经过吴驹这么一说,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一条发展的康庄大道在子楚脑海中初步构成。
“义务教育就是最终形态了吗?在义务教育之上,是否还会有更优秀的模式?”子楚连忙又问问。
吴驹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有个叫鲁迅的人说,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如果路还有新的终点,那我们至少要先到义务教育这个起跑线。”
子楚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如此说来,有这么好的制度,寡人却无法任用?”子楚皱着眉头说。
闻言,吴驹笑了笑:“不就是打破这知识封锁,让百姓也能读得起书嘛。”
“不就?”子楚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摇摇头:“谈何容易?”
吴驹拿起那个本子,翻了翻,听着哗啦啦的翻阅纸张的声音,他说道:“大王只要有这个心,我就能办到,纸张这东西,不就是能让百姓读得起书的突破口吗?”
子楚眼睛一眯。
有道理啊!
纸张这东西的便利有目共睹,一但大规模推广,竹简、丝帛都会成为过去式,而纸张价格便宜,容易书写,这意味着书籍将会被大量誊抄,书籍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并且流入民间,这不就是将知识开放给大众的最好方法吗?
“在你看来,若放任这天下自然发展,多少年可以使用科举制?”子楚问。
“五百年。”吴驹答。
“若推广纸张,使百姓获得知识呢?”
“最快,五年便可遍及天下,若只考虑秦国,三年也可。”吴驹答。
子楚点点头,不由得再度陷入思考。
“只有纸张……只怕不够吧。”子楚问。
“臣既然说出来,那当然就是有十足的信息,我手上不止纸张这一个大杀器。”吴驹微笑。
光有纸张当然是不够的,但如果……再加上印刷术呢?
“看来你对这科举制真的是很有把握了。”子楚说。
“若使用科举制,不出十年,朝廷人才济济,天下寒士俱欢颜,若再进一步,使用义务教育,不出十年,天下人人识字,朗朗读书声响彻神州大陆。”吴驹说。
“真是一副让人心驰神往的景象啊!”
子楚慨叹。
他扶着凭几站起来,来到殿门口,负手看着殿外的宫闱和宫殿起伏。
“你真的很自信能做到那样吗?”
“谦虚点的说,事在人为,不谦虚的说,一定能。”
“臣有信心和把握做这个商鞅,就看大王愿不愿意做一回秦孝公了!”吴驹说。
“商鞅变法……”子楚目光灼灼。
商鞅变法,商鞅和秦孝公缺一不可,如果当年不是秦孝公始终如一的支持商鞅,极大程度的放权给商鞅,最终变法的效果绝对不会这么好。
同样,在变法这件事情上,吴驹和子楚不齐心协力,不破釜沉舟,是办不成这件事的。
“《易经》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秦国因变法而图强,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想法,那寡人就肯定要搞!”子楚说。
“大王圣明!”吴驹立马起身拱手。
子楚现在踌躇满志,恨不得直接把这本奏章摔到朝会上,让那些朝臣照着办,但他知道并不能这么做,天时地利人和,现在还没一个到位的。
他转头问:“计划是什么?”
计划?
吴驹摸了摸鼻子。
他有个屁的计划。
前世他可没研究过这些,现在想搞那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大体的步骤已经确定下来了。
先打破知识禁锢,后实行科举制,最后抛弃科举制实行义务教育。
“先等纸张正式发售吧,在此期间,大王也可以多思考思考个中细节。”吴驹将奏章拿给子楚。
子楚点点头:“没问题,正好,寡人一时半会也不能拿定主意,三思而后行总是没错的,嗯……尤其是义务教育。”
“义务教育虽然更彻底,但它的好处也明显啊。”吴驹又说:“除了我刚才说的消灭世家贵族和输送多元化人才这两点,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子楚问。
吴驹清了清嗓子,说道:“大王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整个秦国的孩子都能读得起书,都有光明的前程,而这一切都是大王给予的,那他们会不会感激大王?”
子楚眼睛一亮。
“并且你看,我举例的那些课程里还有思想品德,从小就教导孩子们忠君爱国,什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什么的,那长此以往,还会有人犯法作乱,还会有人造反吗?说完全没有不太可能,但数量上肯定是要大大降低的吧?”吴驹说道。
子楚咽了口口水,显然对此很心动。
吴驹这番话有点类似于儒家的以礼治国了,不过他相比起儒家有一点好,那就是不说空话,他所说的这些情况都是实实在在的有可能出现的。
“科举制已经决定了,不过这义务教育……”吴驹正想说话,却被子楚打断了。
子楚终究还是没有被吴驹忽悠瘸,或者说钱包的厚度让他保持了清醒和克制。
“在全国盖上学校,面向整个国家招收适龄儿童,真要这么搞非得把秦国财政抽干不可。”子楚说。
“咱们可以搞个阉割版,弄几个试点,徐徐图之啊。”吴驹摊手,给出了对策。
“什么意思?”子楚问。
“先在咸阳城搞,然后在整个京畿,继而在秦国的发达地区,最终到整个秦国,以及未来的全天下!”
吴驹这么一说,子楚顿时就明白了。
但他还是没有下定主意。
“让寡人再想想吧。”他说。
吴驹点点头,没有意见。
仅用不到一小时就决定这么大的一件事那就太不严谨了,更何况,吴驹自己的青囊学宫都还没搞明白呢。
二人又针对两个问题聊了几句,越是了解的深,子楚就越发感觉到这科举制和义务教育的优越。
同时,他也感到了吴驹的才华横溢后,子楚悠悠说道:“吴驹,你当真有辅国之才啊!称之为秦国的国之柱石也不未过了,把你带进秦国真是寡人做过最正确,性价比最高的一件事了。”
想起当初在岐山,用一万金就把这小子拐了回来,子楚不由得嘿嘿一笑。
啊不对,一万金都没出。
那一万金是吕不韦出的,子楚只出了一个五大夫的爵位和一个医署卿的官位。
子楚转头看向吴驹,又道:“但凡你不那么咸鱼,多递几本像这样的奏章,多弄点秦盐那样的好东西出来,寡人这秦国不知会出现怎么样的盛世。”
“咳咳。”吴驹对此避而不谈:“还是说科举的事吧。”
君臣二人聊了接近半个时辰,茶都喝下去了好几壶,茅厕都上了七八回,最终时近傍晚,子楚这才满意的放吴驹离开。
“在正式下决定之前,这本奏章大王还是不要给人看比较好。”吴驹叮嘱。
“放心吧,寡人有分寸。”子楚微微颔首。
“走了。”
吴驹摆摆手,马车驶出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