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庚戌年三月二十五。
方案好不好主要看执行的人是谁。
同样一个方案，张三去执行困难重重，但换成李四去执行就如丝般顺滑。
根本原因不是李四比张三能力强，而是二人背景的差异。
对人不对事，在我们上下五千年历史中如恒河之沙，对事不对人的反而是凤毛麟角。
多少知识分子被赶下讲台、赶出实验室，运气好的还能愉快的去铲铲大粪,运气差的那就……
所有的政策都会有漏洞，只要有漏洞就会有聪明人去钻。
胆子大的聪明人吃肉，胆子大的不聪明人跟着聪明人喝汤，然后胆子不大的聪明人能舔舔盆儿，最后胆子不大的不聪明人钻进来背黑锅。
招生筹备小组关于使用问题知识分子的方案一传达，立马就有胆子大的聪明人嗅到了味道,随后很快其他人就跟进。
啥叫在监督纠正员的监督下授课？啥叫给予一定生活补贴？
别的不说，先说不用铲大粪了对不对？给予一定生活补贴是啥意思？给钱啊！
这跟反正相比差的东西微乎其微,最起码生命和工作的权力有了,大家们亲切的称之为半反正。
开始的几天只有寥寥几份儿申请，多数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聪明人很快总结出了规律：理工科、自然学科基本上审核只是走个形式，只要你敢报，筹备小组就敢批。
社会学科、文史艺术则正好相反，报上去基本也属于白报。
真正能审核通过的，一千个里也没有一个。
这个涂自强也没办法，他上辈子自己就是艺术生，当然不可能歧视文史艺术、社会学科的人。
主要上面的人认为只有自然学科、理工科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文史、社会学科的多数心眼灵活，容易给社会添乱。
于是乎，短短一周，筹备小组已经半平反了上万问题知识分子，但其中社会学科只有可怜的三十七人……
按照计划招生八万八千来计算，即便所有授课任务都由问题知识分子来承担，每个老师也只能分到可怜的九个学生。
通道必须得关闭了，不能给脸不要脸。这要是给人惹怒了,一拍桌子找个由头反悔了怎么办？大家还得回去铲大粪。
算了，见好就收吧，这不都解救出一万多人了嘛。
当然，做好事不留名不是涂自强的风格。
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公开信，呼吁大家勤学苦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时刻准备着等待呼唤。如果今年能够证明这种模式是可行的，那机会明年还会有！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半反正！
无数知识分子泪流满面的反复读着这封公开信，反复吟诵着涂自强的名字。
涂自强解救的不仅仅是那一万多人。
知识分子们有被反正的机会，凌辱他们的人再凌虐他们之前自然要想一想，万一这老东西有乌龟翻身的一天呢？
算了，轻点收拾他们吧……
天良尚存的更有理由在规定之内给知识分子们提供一定的照顾，往日里缺乏同情心、已欺负人取乐的的同事们也多数睁一眼闭一眼。
“我的意见，监督纠正员还是从地方上出更妥当。”王伍峰十指交叉搭在办公桌上，意味深长的说道，“就平时监管那些问题知识分子的就很合适嘛。毕竟互相都熟悉了，对吧？”
“我没意见，只是有一点。”涂自强吧嗒吧嗒嘴看着王伍峰说道,“监督纠正员需要一届一轮换，这个问题如何解决？还有,这群教师是要分配到不同的大学去工作的，地方上的同志们除了日常监管工作之外多数都有别的正职，这走得开吗？即便走得开，他们是不是愿意放弃在地方上的编制迁入大学？要知道，监督纠正员可都是临时工，没正式编制的！”
“这个好解决，”王伍峰一挥手，“我们就给他们解决编制嘛！”
“好，那轮换的时候呢？编制总不能带走吧？”涂自强摊摊手。
“那就不轮换嘛，他们都很有经验！”王伍峰敲敲桌子。
“那要是出了问题谁负？时间长了熟悉了呢？监管力度是不是能够一直可靠？对不对？”涂自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风险我可不冒！”
“你小子！”王伍峰深吸一口气。
“诶，你可别捧杀我哦，我跟你说！”涂自强嘿嘿一笑，“我可以投弃权票，不投反对票，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王伍峰抿着嘴不说话。
“老王，”涂自强微微侧着身，右手连连叩击着办公桌，“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就算所有问题咱们都能有解决办法，这提案上面会批？啊？一万多编制呀！全给你们？我要你呀，提都不提！”
“那你全用兵就能通过？”王伍峰揉着太阳穴很不服气的样子。
“那不一样呀！”涂自强张着大嘴，“用兵还不用给编制，对吧？老赵呢？春风得意兵强马壮啊哥们，这一万多编制给老赵，那，啧啧啧，可能吗？”
“都怪我，一眼没照顾到你就整出这么大的场面。”王伍峰黑着脸埋怨道，“反正个**百人不就够用了？你可好，一万多！老赵指着我鼻子骂了一下午！”
涂自强嘿嘿嘿的讪笑。
“你说，你想干啥？？啊？？打老赵的脸？？”王伍峰的手指急促得敲击着桌面。
“都是理工农医的，这些人有什么风险？”涂自强摊摊手，“当初打击他们不也都是捎带脚或者下面的人有私人恩怨？”
“曹~~~”王伍峰黑着脸骂得很悠长。
“文史艺术的一共才三十七人，基本上都是画画、雕刻、写字儿的，绝对没风险！”涂自强搥搥王伍峰，叽咕叽咕眼睛，“我也不傻，别说文史的，就是唱歌跳舞的我都一个都没放！不认不识的有风险的我才不干呢，对不？”
“算你小子聪明！”王伍峰撇撇嘴，“要不你现在都可以进匣子啦！”
“嗨，不至于，赵爷爷哪那么小气？老王，我跟你说啊，这些牢骚话跟我说说就算了，我也不能跟赵爷爷说。你跟别人可不能这么说！”涂自强挤眉弄眼的逗着闷子。
“是吗？”王伍峰坏笑着，“你俩还真是祖孙相得……”
“啊？”涂自强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你赵爷爷说了，怎么弄出这一万个编制的事儿，他乖孙子你肯定有办法，就交给你办啦！”王伍峰脑袋轻轻拗着，扑鲁扑鲁手，“话我传到了，你看着办吧！”
“我？”涂自强歪着嘴笑着，“咋跟你说不明白，咱们就是弄出来解决方案上面也批不了！”
“那不归你管！”王伍峰猛地起身，双手拄着办公桌，探着身死死的盯着涂自强，“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不想进盒子就老实的干活！”
“实施不了的方案有什么用~”涂自强微微抬头，看着王伍峰，淡然的说道，“而且老赵也绝对没实力拿到这一万个编制。别人也不是摆设！”
王伍峰缓缓坐下，眼皮耷拉着，目光始终盯着涂自强。
“你要是说不放心这一万个人的思想动态，想派老人儿看着那好办。”涂自强一摊手，“让他们都上大学就得了……”
王伍峰歪着嘴笑了。
“曹！”涂自强这才回过味儿来，“你老小子就等着我这话呢吧？”
“这是你说的，”王伍峰端起白瓷杯，老神在在的吹着茶沫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方案可是定死了，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涂自强冷笑着。
“唔，好办~”王伍峰吸溜一口茶水，赞叹一声，晃着二郎腿说道。
“一万个教师也不全有教学任务，很多都是闲呆着。”涂自强眼珠一转，“那监督他们的人，总不能自己去上课吧？”
“没关系~谁耐烦上课？你傻吧？”王伍峰看傻子一样看着涂自强，“有毕业证就行！”
“咱们可是宽进严出！”涂自强还不死心。
王伍峰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
“八万多学生一万多地方上的老鼠屎？？那这大学还办个鸡毛！”涂自强啪的一拍桌子，“你办吧，我可丢不起这人！我不干了，辞职！”
“好！”王伍峰轻轻鼓着掌，“我批准！”
“你想好了？”涂自强呲着牙笑着，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王伍峰。
“你就算辞职了，这个提案也会署你的名。”王伍峰慢慢收敛起笑容，“你否认也没用。”
“曹~”涂自强歪着嘴笑着。
“你随便去说，到处说，我们都不管你！”王伍峰不屑的摆摆手，“你天天说，日日说，又能跟多少人说？又有多少人信？”
“老王呐，说那些没用，”涂自强手撑着办公桌缓缓俯身，“没用！”
“切~”王伍峰嗤笑一声。
“人总有一种幻觉，”涂自强收回撑着办公桌的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经常把平台的强大当成了自己的强大。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往往高估了他们自己在平台里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王伍峰脸一黑。
“你真的想好了吗？”涂自强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很开心。
250、无欲
“兄弟，我跟你开玩笑呢！”王伍峰多云转晴，呲着一口大牙，笑得更开心，“我就知道你不是因公废私的人。”
“因私废公！”涂自强笑容不改，纠正道，“我当然知道老王你肯定是开玩笑呢！大学招生这么大的事儿做这么大的手脚那得多二儿的人？”
“嗨，没唬住兄弟你，”王伍峰佯怒道，“本想出出气，你也不配合配合！老赵可真的指着我鼻子骂了一下午！”
“赵爷爷也不是真生气~”涂自强摆摆手，“否则老哥你就得等我来年半反正你了！”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王伍峰讪笑着摆摆手，话锋一转，“不过，哎~~”
“嗯？”涂自强疑惑的看着他。
“有些老朋友吧，哎，你说怎么办？”王伍峰一脸愁容、微微探身，压低声音说道，“谁还没几个朋友？对吧，都知道我是个组长，你看，就请托到我这啦。我这吧，一脸抹不开的肉，你说，哎，怎么办呐……”
“嗨，多大点逼事儿？”涂自强一撇嘴，“老哥你列个名单，这事儿甭管啦~~”
“名单有点长~~”王伍峰试探着说道。
“嘶~~”涂自强皱着眉头，一眼大一眼小，为难的看着他，“能跟老王你说上话的，不能在当地自己想想办法吗？”
“推荐肯定没问题，可是审核权不是在小组呢嘛……”王伍峰摊摊手，“要是推荐都自己办不了，我哪能管得了？”
“这事儿最难办的不是入学，而是顺利毕业。”涂自强严肃的看着他说道，“几个人还好说，啊，跟学校打打招呼，一群人？这不是、这不是作死呢吗？”
“艺术类呢？你不是半平反了三十七个艺术类的老师？艺术类这个评分很主观的吧？”王伍峰一脸尴尬。
“啊，一万人，三十七个人教~~”涂自强手指头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你算没算，得分几个班？这还得说三十七个人没有一个倔脾气不配合的！你要知道，学艺术的一般脾气都古怪的狠！我的哥！”
“没那么多，就几百个~”王伍峰摆摆手，“刚才我是夸张了一点，就一点~”
“靠自己学习来毕业一点希望都没有？”涂自强说完话嘴还张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嗨，是学习的料谁当老鼠屎呀~”王伍峰倒是不避讳，“就是学习不好那批人，看着有知识的人才是**裸的嫉妒和仇恨！”
“嘶，那艺术类毕业的话，工作也不好分配呀。”涂自强若有所指的说道，“再说，他们也影响别的正常学生的学习风气呀！几百人呐到底？”
“九百多人~”王伍峰看到涂自强脸色一黑，连忙补充道，“分配这也不用咱们操心，不用咱们操心。他们自己找接收单位，肯定剩不下！”
“太多了，真不行~”涂自强思考良久还是摇摇头，“目标太大了。”
王伍峰长叹一口气，满脸的不愿意。
“要不这样，反正淘汰和清退权都在学校呢……”涂自强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道，“但是丑话说到前面，平时课肯定是不能缺，影响了教学风气可不行！至于怎么及格咱们也把控不了，看他们自己能耐吧，对吧，毕竟都是老油条了，还搞定不了一群知识分子吗？”
“嗨，要不怎么办？先这么着吧~”王伍峰摇着头摆摆手。
“那关于监督纠正员的事儿，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涂自强推推报告，“没有的话得抓紧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还要选人。”
“我可以签字，”王伍峰拿起钢笔刷刷刷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看着涂自强说，“但是恕我直言，上面批准的希望不大。咱们还得有备选方案……”
“不批就算了，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涂自强站起身，“这帮理工科的能出啥问题？没事儿我先走了……”
王伍峰微笑着点点头，静静的看着涂自强起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轻轻的关上了，王伍峰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这小子难道真的无所畏、无所求？”王伍峰眯缝着眼睛嘟囔着，“无所求，无所畏，啊，不好办……”
王伍峰给涂自强挖了一个大坑。
这事儿看起来是王伍峰挺委屈，身为正组长，拿走个千儿八百的名额送人情没什么过火的。
毕竟总名额八万八千，而且后续再稍微多招一些，弄成九万也说得过去。
可是他想让涂自强一起承担责任那可就太王八犊子了。
你自己办的事儿，咱们凭啥跟你一起担责？
何况这事儿露馅儿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九百多人肯定不是自愿去上大学的，一定是被淘汰的失败者！
除了涂自强，其他类似情况的会主动去读大学？
读大学为了啥？
既然都在地方上说了算了，为啥还要读大学？
所以呢，涂自强根本不信王伍峰的说辞，这批人一定是被淘汰的失败者！
然后恰好有上大学这个契机，就被王伍峰甚至老赵拿来作为补偿发放给这些人。
这群人心里有着怨气，而且根本不是读书的料，那必定会把大学闹的鸡飞狗跳。
最后谁来收场？王伍峰想拉上涂自强一起担责，甚至可能早就打了最后把涂自强自己扔出去背黑锅的主意。
毕竟人家跟你混一回，哪能安家费都不给？既然有现成的机会，又不用耗费任何资源和利益，那就用上呗！
所以，王伍峰一开始狮子大张口张嘴就是一万人。
如果遇上的不是涂自强而是别人，那事情搞不好还真让他们弄成个因祸得福。
你琢磨呀，那都是带着监督纠正员的身份带着编制去工作的，他们可还是王伍峰的人，还是要为王伍峰服务的。
如果那样做，不但对这次大学招生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感激涂自强，只会笑他是傻子、是孬种。
涂自强现在仗着黄金计划的影响，完全不担心被收拾，当然不会跳这个大坑。
但，王伍峰毕竟代表了老赵，又是名正言顺的组长，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上下五千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有的只是妥协和权衡。
涂自强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王伍峰当然也不敢逼迫太紧只能就坡下驴压缩了数量。
但危机依然存在，近一千人的老鼠屎闹将起来也是大事儿，这责任绝对不能背。
老鼠屎不是擅长逢迎拍马昧着良心走关系吗？我就不信你们搞定不了单纯的知识分子，搞定不了一个及格的成绩。
他话也没说死，如果只有寥寥几个上了淘汰清退大名单，你王伍峰还是可以运作的嘛！
虽然那就是另一件事儿了，但事儿肯定能解决，只是看你能拿出什么利益来交换。
但如果大批量的上了淘汰名单的话，那对不起了，要么你自己舍身饲虎把自己压上保他们，要么……
可悲吗？可笑吗？
呵呵，这就是现实。
想办点事儿难，想办点好事儿更难。
“不行，得想办法把王伍峰起出去~”涂自强轻声嘟囔着，“教育不能让他们祸祸喽！”
刚说到医疗，就远远看到了医生。
羊驼那二八开的发型很是醒目，孟大医生正呲着一口大白牙挥着手冲着他笑。
笑容是那么灿烂，显得边上那个圆脸老太太都没了存在感。
“涂组长，忙着呐？”孟庆祥紧走两步猛地握住了涂自强的手。
“孟医生你好，有事儿打个电话我过去就行，你还亲自跑一趟~”涂自强微微弯腰，热情晃动着孟庆祥的手。
他对医生一向很有敬畏感，何况不久的将来还有求于人。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整形外科科主任，李淑芬李主任~~”羊驼微微侧身介绍起身后的老太太。
“涂组长你好~”圆脸老太太伸出了手，笑得很温暖。
“李主任！久仰大名！早就想去拜访您了！”涂自强满脸惊喜，“请进，进屋聊！”
“不敢不敢，说白了，我们都是在涂组长的大旗下工作。”老太太李淑芬很风趣。
医院附属于大学，大学归筹备小组指导。
老太太说的没错。
“李主任你真风趣~”涂自强笑呵呵的拉着老太太进屋。
三人沙发上坐定，孟庆祥乖乖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但脸上的兴奋表明，涂自强的想法有结果了。
“涂组长，我们今天来有公事也有私事……”李小瑰刚坐定就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想先说私事，但请你相信，我的私事对公事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影响。”
“哦？李主任还有我能帮上的忙？”涂自强微微一笑，一伸手，“请讲，但有所请，必竭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