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柴火在噼啪的燃烧着。
涂自强蹬上棉水靰鞡(厂子发给老涂的,老涂舍不得穿给了小涂。)蹒跚的走到墙上老涂前。
“一边是工作泡汤、无家可归,一边抓不到没事、抓到就是十到十五年,老涂你说我选哪个?”
墙上老涂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老涂啊,你说你哪怕再多挺仨月呢”涂自强鼻子一酸,蹲在地上一边捡钱一边叨咕,“我就是一学生,你说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我?”
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墙上的老涂好像都有些不忍。
“就算我认命不进厂接班、认命无家可归。以后呢?以后咋整?”涂自强吸吸鼻子站起身。
“你说,我咋整?啊?”男人手里攥着一大把零钱,盯着墙上老涂质问,“最后还不是”
“你是不是也觉得就剩这一条路了?啊?”涂自强抬起左手,露出紧紧攥着那一抹粉色。
“那就这么定了!”涂自强一边念叨一边伸手给墙上老涂翻了个儿,“老涂你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我,我一定帮你们老涂家开枝散叶!”
咣当
涂自强胡乱胡噜了两把眼泪、穿上大棉袄、扣上棉帽子关门出屋,墙上老涂还在微微的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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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冷,涂自强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走,棉水靰鞡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邻居大爷大婶看到他还勉强打打招呼,孩子们看到他立刻就不闹了,怯怯的站在街边不敢出声。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净街虎吧?
涂自强一边勉强的笑着回应邻居们的招呼,一边自嘲。
“强子,强子,涂自强!”
龚维则一身蓝警服在远处招手。
“龚叔”涂自强吸吸鼻子走过去答话。
“你爸没了,你可得懂事儿了”龚维则递过一根烟,涂自强摇摇头。
“以后什么打算?”龚维则也没再让,划根火柴点上烟,状若无事的问。
“下周我就接班去木材厂了,学徒工”涂自强明白龚维则的潜台词,闷声回答。
“嘶,呋”龚维则深吸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柱,“这就对了,好好干,你爸也能闭上眼。”
涂自强不说话,轻轻点头。
“有什么困难跟叔说,”龚维则犹豫了一下,“小三子那”
“他要一百”涂自强满怀希望的看着龚维则。
“一百是太不像话了,”龚维则皱着眉头说道,“这事叔也使不上啥劲儿,只能是调解”
涂自强低头踢着雪地不说话。
“这事儿啊,得长远看。一百看着是不少,不过你要是转正了也就是三四个月工资的事。”龚维则叹口气接着劝解。
“我知道”涂自强闷闷的说道。
“凑凑吧,叔也没多的,这五块钱你拿着”龚维则松了口气,他就怕涂自强犯浑,“一会我再劝劝小三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都是,不要把事儿做绝。”
“龚叔,你也不宽裕,”涂自强摇头拒绝,“现在还差四五十呢”
“拿着!”龚维则眼睛一立、不由分说就把钱塞到涂自强兜里。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涂自强的潜台词,这是凑不够就要犯浑!
“能凑多少凑多少!不许犯浑!我这就去找小三子唠唠!”龚维则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着涂自强,手指直直的指着。
有龚维则说和也许能少掏点,这是他的管区,他肯定不希望发生恶件。
进厂当工人的事儿要是被搅黄了,放谁都不会轻饶了始作俑者。
坏就坏在没人相信涂自强一百块钱都拿不出来。
邻居不信,三子也不信。
否则他也不敢张这么大的嘴。
老涂一个月四十九块五,在这个年代不算低收入,放别家养个五六口人没啥问题。
可谁叫原主浑蛋呢?爷俩生生的混成家无隔夜粮。
“介绍信!”售货员抬着头,用鼻孔打量着涂自强,半个字都懒得多说。
“忘带了”涂自强贪婪的看着柜台内的那一套刻刀,抬头努力的陪着笑脸。
“回家取去”售货员言简意赅,崩出四个字之后就再也不搭理。
“您看这天儿挺冷的”
“来回十多里地呢”
“明儿我再送来行不行”
涂自强搓着手满脸堆笑。
“刀具都要介绍信,你是哪个单位的?要干啥?啊?”售货员不耐烦了,警惕性还挺高,摆出一副打量敌特的脸。
“大姐”涂自强还待再说。
“谁是你大姐,叫谁大姐呢?臭流氓!”售货员怒了。
我尼玛!
涂自强落荒而逃。
“你要刻刀啊?”
涂自强正蹲在马路边上发愁,一双老棉鞋跺着脚出现在眼前。
老棉鞋、扎腿老棉裤、夹袄
涂自强抬头看。
大围脖缠得严严实实、只露着鼻梁和眼睛上戴着缠着胶布的塑料框近视镜
“进口货,好钢,要不要”老棉鞋跺着脚,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手里攥着一套旧刻刀。
“多少钱”涂自强看看那只手,抬头问价。
“二十斤苞米面”老棉鞋开价。
他不要钱,要粮食。
涂自强看看那只颤抖的手又看看近视镜后面苍老的眼睛。
“十五斤也行”老棉鞋犹豫了一下,咬牙降了价。
“我给你二十斤,不过得现去粮站买”涂自强看着破毡帽下那一缕散乱的白发突然心软了,按着膝盖起身。
“好”老棉鞋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走吧”涂自强接过刻刀。
“干什么的!不许动!站住!”
远远一声断喝吓的俩人一哆嗦。
远处几个年轻力壮的红袖箍大声断喝撒着欢儿的跑过来。
老棉鞋一激灵,跌跌撞撞的就跑。
涂自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换了个方向玩命的跑。
耳光声、怒骂声、哀求声不绝于耳,涂自强完全不敢回头足足跑出五条街实在跑不动了才不得不停下。
咚、咚、咚
心脏玩命的跳
呼哧、呼哧、呼哧
肺火辣辣的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
涂自强泪流满面、手紧紧的攥着那套刀,歇斯底里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