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儿肩膀一颤。
她脸色惨白,保镖不知何时松开手,她霎时就像失去了支撑力的一滩烂泥,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光可鉴人的瓷砖倒映出她的模样,看上去那样可悲。
“我不会离婚。”她说,声音低沉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目光坚定而倔强。
祁景安说了。
无论顾君柔怎么决定,都让他来解决。
他说的,不要离开他,谁也不要丢下谁,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尽管她什么也做不好,可唯独和祁景安之间的感情,她绝不会退缩!
就算顶着顾君柔的恶意,她也无所谓,只要祁景安还需要她,她就绝不会同意离婚!
她沉默起身,挺直了腰背坐在离顾君柔很远很远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指示灯。
时间如此漫长,令人等得心力憔悴。
八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凌玥儿飞扑过去,主任医师开口道:“请放心,已无性命之忧。”
床被推进单人病房,祁景安面无血色,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
他一定很痛吧,才会在睡梦中,都紧皱着眉头。
凌玥儿眨了眨眼睛,忍住眼泪,指尖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顾君柔确认过祁景安平安出手术室,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他还有多久能醒?”
医生道:“还要再过两三个小时。”
顾君柔抬手看了眼表。
已经是深夜12点了。
“你准备在这儿照顾景安是吗?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他。”顾君柔说完就走,不想看凌玥儿紧紧握着祁景安的手,一副鹣鲽情深,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模样。
门被关上,室内重归寂静。
凌玥儿在病床边呆坐了很久,她望着他的侧颜,想到自己大出血被抢救回来以后,昏迷的那些天里,祁景安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不过等了两个小时,就焦急得不行,坐不住,总想去问医生为什么他还没醒。
而祁景安,等了她整整十天。
夜里降温,她枯坐着,没一会儿,手脚就冻得发麻。
她站起身,打开窗,外头下着小雨,随风飞进来,扑到她面上,冻得脸也发麻。
护士走进来查看点滴的进度,惊讶道:“太太,您手上的伤刚刚怎么也不去处理一下?我马上找人来帮你清洗伤口。”
熬了太久,凌玥儿脑子有些钝,半晌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直到小护士推来医疗车,让她坐下。
“这伤口上都是泥巴,一定要清理干净,会有点疼,您忍着点哦。”护士关心道,手里的棉签却狠心直往伤口上擦。
凌玥儿嘶了一声,泪花冒出来,还是忍住了。
“好像手肘和膝盖也擦到了。”
凌玥儿这才想起来,试着脱掉衣服,发现布料已经跟伤口粘在一起,动一下都疼。
“要不我给您剪开吧。”护士拿起剪子,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被剪得更不成样子。
凌玥儿赶紧找跑腿地送了两套新衣服过来,伤口不能沾水,她只能一点点擦干脏的部位,再换上干净衣服。
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太瘦了,新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脸色也不好,没什么精神气。
她拍了拍脸颊,努力振作精神。
一会儿祁景安醒了,看到她这个状态,肯定也不会好受。
凌玥儿翻出口红,给自己简单上了点淡妆。
做完这一切,又等了十来分钟,祁景安终于醒来了。
灯已经关了,月光给地面镀上一层银霜。
他先是发出一声闷哼,胸口的剧痛随即传来,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几点了?”他握着她的手,借着月色看她,有些疲倦。
凌玥儿眼眶有些酸涩。
她吸了吸鼻子,祁景安醒了是件好事,她不能哭,应该笑的。
“已经快三点了。”她咬唇,哽咽地说:“你差点吓死我了你知道吗?谁准你这样挡在我面前的,你受伤了我还得拖着你那么大的个子跑,现在手脚都还是软的。”
祁景安笑笑,竟然还有心情嘴贫,打趣她:“玥儿真厉害,一般女人可背不动我。”
“你!”
凌玥儿愤愤地锤床。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
祁景安拍了拍病床另一侧,不以为然地说:“能有多严重?又不像你,昏迷了十天才醒过来。总要让你尝尝担心的滋味,才能明白我的感受,更加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吧。”
“别干坐着,上来陪我一起睡。”
凌玥儿冷哼一声,看了眼角落特意准备的小床。
“我自己有床,不跟你睡。”
祁景安拉着她的手不放。
“不行,你必须跟我睡。哪有老公生着病,老婆跑那么远睡觉的道理?没你我睡不安稳。”
他手上用力,拽得紧,凌玥儿不敢甩手,怕扯到他的伤口。
她无奈道:“我怕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万一撞上你的伤口就糟了。”
“你睡觉老实得很。”他想也不想地说。
这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凌玥儿睡觉说动静大,是不算。
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晚上习惯抱着祁景安睡。
万一睡着了没留神,又迷迷糊糊的手往祁景安怀里伸,可不就会碰到伤口么。
“都是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床两个床那有什么区别?”凌玥儿哄他,“你要是睡不着,我就坐床边陪你聊一会。”
这么冷的天,他哪里舍得凌玥儿坐床边挨冻?
刚刚昏迷着也就算了,现在他醒过来,自然不可能再让她折腾自己的身体。
祁景安勉为其难的退让:“那你把床拉过来,贴着我的床,就当是在一张床上睡了。”
他看着凌玥儿噼里啪啦地推床,好在医院的床有滚轮可以滑动,移动起来并不困难,她很快就把床推到了祁景安床边。
“这样好了吧。”她嘀咕道:“也不知一会儿护士进来,会不会笑话咱们幼稚。”
都病成这样,睡觉还要排排睡。
反正现在祁景安是病人,还不是他想怎样,凌玥儿通通照做。
不对他百依百顺,凌玥儿自己都觉得愧疚。
“你晚饭吃了吗?”祁景安突然开口。
凌玥儿愣了愣。
从送祁景安入院到现在,都十来个小时了,她一直吊着一颗心,生怕祁景安出什么事,哪还有心情吃饭。
没有胃口,也没有食欲,这么长时间,甚至胃都没有饥肠辘辘的反应。
看凌玥儿这样,祁景安脸一黑:“那药呢?也没喝吧?”
“你才刚好,怎么能忘记喝药?现在给阿姨打电话,让她把药送过来,顺便带些好消化的食物。”
凌玥儿为难。
她其实病情早就好转,差这一顿药并不碍事。
而且现在是凌晨三点,不是下午三点。
阿姨早就睡了,她就是个打工的,又不是卖身到祁家当仆人,哪有这个时辰叫人起床熬药的道理?
何况等她熬好药,都四五点该吃早饭的时候,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明早再说吧,我现在就想睡觉。”她一骨碌躺回病床,把脸埋进被窝里,假装困得不行。
祁景安伸长了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不行,药必须吃,饭也要吃,你还嫌自己胃不够好是嘛?”
“今天值班的阿姨是谁来着,好像是张姨吧。”
他立刻拨通张风灵的电话。
凌玥儿拧眉:“你这个点打电话给她,能不能接到都是一回事。”
“而且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让她大晚上起夜做这些事,不太好吧。”
虽然张风灵是站在顾君柔那边的,在她神志不清时对她态度很有些问题,但她到底也是个岁数够当她奶奶的人了,而且还从小照顾祁景安多年。
看在这份上,凌玥儿并不想跟她太过计较。
不像她预料的那样,电话拨过去没有多久就接通了。
祁景安低声吩咐了几句,挂断电话道:“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就让司机送过来。”
凌玥儿无话可说,只觉得张风灵还挺敬业。
祁景安放下手机,“你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值班住家的阿姨会多给夜班补贴,就是为了晚上临时有事能联系上人帮忙。我平时很少找她们,但是找了她们就必须做到。”
“哦。”凌玥儿干巴巴地回答。
不过二十分钟,冒着热气的药和蔬菜瘦肉粥就送到面前。
凌玥儿先吃了点粥垫垫肚子,又给祁景安喂了半碗,苦着脸把药干完,迅速塞一颗糖进嘴里。
甜滋滋的。
她含着糖躺回床上。
祁景安又皱眉:“睡前吃糖会蛀牙。”
凌玥儿都烦了。
“本来我晚上已经刷过牙,是你要我起来吃饭喝药,我才刚躺下,马上就天亮了,也睡不了几个小时,真不想再刷牙了。”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你别啰哩啰嗦好像个老妈子。”
她气鼓鼓翻过身,背对着祁景安。
祁景安哭笑不得。
他为她着想,反倒成他的不是了,还被嫌弃啰嗦。
“等你哪天蛀牙发作,有你好受的时候。”
“那就到时候再说,我现在牙好得很呢。”
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凌玥儿脑袋刚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翻过身来,祁景安的手伸过去,拉住她的手。
十指交缠。
他看了很久凌玥儿的睡颜,像是看不够,依依不舍地不肯闭眼。
迷迷糊糊间,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护士和医生敲门进房,给祁景安更换吊瓶,检查身体状况。
凌玥儿还睡得香甜,小脸有了丝血色,红扑扑的。
被进门的医生惊醒,看到他们带着揶揄笑意的眼,凌玥儿满面通红,羞愧钻入洗手间中。
好容易等到医生检查完立刻,凌玥儿才敢出来,抱怨道:“你为什么都不叫醒我?”
祁景安眼神无辜:“我看你睡得很香,不忍心吵醒你。”
“那么多人围在你床边,我一个陪床地在边上睡得死死的,像个什么样子。唉,早知道应该定个闹钟。”
她懊恼了一会儿,病房门又被推开。
是顾君柔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看向凌玥儿,语气简单直接:“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跟景安单独聊聊。”
凌玥儿指尖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祁景安下意识皱了皱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需要避开玥儿。”
顾君柔伸手,身后的助理递上一叠纸,她放到祁景安手边:“你先看看吧。”
祁景安垂眼,封面上的字并不陌生,明晃晃“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他还曾经亲自安排程闻撰写过。
不过短短数月,形势一转,成了自己亲妈要逼他们离婚。
祁景安没有去碰那份文件,他抿着唇,唇角微微勾起,不以为意的说:“玥儿,我想吃小笼包,能帮我去买一份吗?”
凌玥儿哪能听不出,祁景安这是在支开她。
一时不知应不应该听祁景安的话,她不想走,然而自己留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想说什么,视线对上祁景安坚定的眼神,还是低落的垂下头:“我马上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他视线才重新移到顾君柔身上来。
“我是不会签的。”
“你知道妈妈的手段的,别说现在你护不住她,就连我,都不一定能护得住。”
祁景安拧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谢莹莹伤及无辜,那些人无处泄恨,只能把仇恨转移到谢莹莹唯一的双胞胎姐妹,凌玥儿身上。”
“已经有三个家族联合起来要凌玥儿一命,沈高齐还嫌事情不够大,下悬赏要求谁能让凌玥儿心甘情愿投靠沈家,他就给出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作为报酬。”
祁景安神色淡然:“所以?”
顾君柔妆容精致,没有丝毫瑕疵的脸不耐烦抖了抖,豆沙色的薄唇轻启:“凌玥儿已经留不得了,这不是你说不签,就能决定的事情。”
窗户大开,大风刮过,携卷着细密的雨飘进来,散发出泥土的味道。
祁景安一身蓝色细条纹病号服,面无血色,琉璃色的瞳孔看不出丝毫感彩。
他靠坐在床头,宛如神明般漠视着面前至亲之人。
他缓缓牵起唇角:“妈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有底气说,我不会签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