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里出来,云杉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她从未如此累过,内衫几乎已经湿透,黏在身上有些发痒。
昨夜她一直陪在太太身边,太太主持大局她就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太太好不容易合眼睡着,她也不敢放心躺下。
外面不比府里安全,到处龙蛇混杂的,即便是太太自己陪嫁的商铺,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一整晚她就坐在小杌子上,靠着太太躺的藤椅打瞌睡。
眼眶都熬黑了,也不敢打个盹儿,天一亮又接着照顾太太,还被太太吓了那么一遭,如今太太安稳歇下,她才感觉累的腿发颤。
缓了片刻,正要打起精神去打盆水来,就见钟妈妈精神奕奕的走了过来。
“云杉丫头,我来替你守着太太吧,瞧你这黑眼圈,哪还能熬得住啊。”
云杉赶忙摇头,下意识的拒绝道:“多谢钟妈妈好意,我伺候太太习惯了,一会儿就在太太脚踏边眯一会儿就成,我皮糙肉厚的,没那么娇气。”
钟妈妈眼一斜,甚是不悦的说道:“难不成我看着太太你还不放心?我伺候太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呢,我这是为你好,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难道不会累吗?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太身上事情可多着呢,少不了要你跑腿出力的,不休息好怎么成。”
云杉有些犹豫,她确实有些精神不济,旁的倒还好,就怕当差的时候耽误了太太的事,钟妈妈倒也不是外人。
“那就有劳钟妈妈了,太太刚喝下粥,我正打算打盆热水替太太擦拭一下,咱们太太爱洁,若是身上黏腻肯定睡不安稳。”
钟妈妈嗔怪道:“你这丫头子怎的这般啰嗦,我又没有老糊涂,别看我一把老骨头,记性可不差,太太的喜好哪能忘记,你快些走吧。”
云杉纵有千般不放心,也架不住钟妈妈的推搡,只好顺着她的力道离开。
钟妈妈瞧着云杉的背影摇头失笑,她虽嘴碎了些,可对太太也是忠心耿耿的,云杉顶替了她的位置,她并无怨言,人啊就得认老。
她打了一盆热水,进了屋轻手轻脚的替舒苒擦拭,也不知是她动作轻柔,还是因为舒苒睡得沉,并没有将她弄醒,只是自己累的气直喘,有时候真的是不得不服老。
舒苒睡得人事不知之时,姚家货船出事的消息,在漕河镇四处扩散人尽皆知。
有人称赞姚太太当机立断,怜贫惜弱讲道义,也有人议论姚太太妇人之见,让姚家白白损失一货船的货物,更有甚者还有流传出,姚家太太要倾家荡产给受害者家属赔偿之类的流言。
总之,关于姚家的这点事,一下子成了漕河镇的热门消息,什么样的言论都有。
可不管外人怎么说,救援行动还是没有停止,哪怕家属们都知道捞上来的是具尸体,可心里多少也能有些安慰。
舒苒沉沉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她刚一睁开眼,就瞧见了云杉,迷迷糊糊的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她咽喉干涩肿痛,嗓音沙哑低沉,云杉赶忙去倒杯热水,一边服侍着她喝下,一边回道:“这会儿已是午时,婢子都用过午膳了,灶上还煨着燕窝粥,太太要用些吗?”
舒苒的肚子也配合的传出声响,“如今府里情况怎么样?可有什么事情?”
云杉替她调整着软枕,贴心回道:“王管家回来了一趟,说是还有五人没有打捞出来,找到的没有一个活口,索性家属们都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失控。”
这样的结果舒苒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先用膳,然后让大夫替我把把脉,躺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好多了。”
云杉才不相信自家主子说的话呢,听这声音跟破锣一样,脸都瘦了一圈,又岂会像她说的那般云淡风轻,身为有职业素养的大丫鬟,她必不会主动拆台。
“太太稍等,婢子这就去办。”
正院的丫头虽多,能近身伺候的也就只有云杉一人,好在她也有人打下手,倒不至于太忙乱,没一会儿功夫舒苒就喝上了燕窝粥,燕窝爽滑清淡,吃起来虽没什么味道,倒也还行。
舒苒很多时候都是不挑剔的,填饱肚子,又让大夫把了把脉,虽还未痊愈,但只要不发烧了,也就无大碍,还是那句话,得多休养。
前脚云杉刚把大夫送走,后脚又带着冯二奶奶走了进来,舒苒正病殃殃的躺在床上,瞧见冯二奶奶,还颇有精神的打趣,“呦~大忙人也有闲工夫来我府上呢。”
冯二奶奶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舒苒的床沿上,先是伸手试了试她额角的温度,然后嗔怪道:“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来说一声,我怎么听外边儿说你要变卖家产去赔偿受害者家属啊?”
舒苒一脸懵,“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啊?我姚家即便是赔偿受害者家属,也没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吧?这是谁乱传闲话呢?”
冯二奶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假消息,凭的你家姚老爷的本事,别说赔偿三十多家,就是三百家也赔得起,更何况,当初都是签了契书的,赔多赔少,还不是你们姚家说了算。”
舒苒并不否认的点头,她可没有做冤大头的意思,还有县令大人在中间镇着,想来也不敢有人得寸进尺。
“你这么急匆匆的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
冯二奶奶斜了她一样,“我有那么蠢笨吗?你脑子那么机灵,我能想不明白吗?我是来给你通报消息的,我家那老不死的不知道从哪听到这个消息,着急忙慌的去了姚家屯,我偷听了一耳朵,他们想打你家良田的主意呢。”
舒苒立即坐直身体,脸色严肃道:“你的意思是,族里人打算趁火打劫?”
冯二奶奶不屑的笑了笑,“可不是,当你是纸糊的呢,左右你就趁此机会让他们好好吃个教训。”
舒苒冷笑道:“这个时候敢来,真是往枪口上撞,也别怪我杀鸡禁猴了。”
对着一旁的云杉吩咐道:“你打发个小厮去找谢管事,让他把家里的那些个打手都叫过来,再告诉府里的护院都警醒着些,一会儿有贼人上门抢劫呢。”
云杉气愤道:“婢子这就去办,太太莫动怒,冯二奶奶请陪我们主子待会儿。”
冯二奶奶甩甩帕子,“你且忙你的,等你来了我再走。”
云杉这才转身离去,冯二奶奶询问道:“不需要找其他帮手吗?族里那群老东西可不好对付,一个个都跟豺狼虎豹一样。”
舒苒不慌不忙的掀开被子,不甚在意道:“我管他们是什么,敢碰我的东西就打折他们的手,现在可没人能帮得上我,咱俩得境况差不多,我娘家兄弟还小着呢。”
冯二奶奶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是只能自力更生的,你家男人也走的太不是时候了。”
舒苒拿起衣裳往身上穿,转移话题道:“你那酒楼的事,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个冯二奶奶总算有了好心情,她喜笑颜开道:“还是你厉害,你找的那个瘦马果然比那柳姨娘厉害,她不能生养,卖身契又在县令夫人手里,把个柳姨娘压的死死的,还不敢放肆,我那百味楼也解禁了,不日就会重新开业,县令夫人倒也不好意思拿我三成利了,只说要了那瘦马的卖身契,这事就两清了。”
舒苒打趣道:“那你可算是占便宜了,我身子虚,也没什么劲儿,你帮我挽个发髻吧,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冯二奶奶倒也不觉有什么,闺中之时她们也曾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为彼此挽发髻也是常事。
冯二奶奶边挽着发髻边说道:“活到现在我才明白,咱们女人能仰仗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男人不提也罢。”
舒苒倒也不反驳,笑道:“你还不算太笨,简单的发髻就成,弄好后你就回府吧,免得被你府上的老太爷看到,徒生事端。”
冯二奶奶倒也没拒绝,毕竟,她还没有硬气到可以对抗一家之主,替她挽好发髻,恰巧云杉也回来了,她这才甩着帕子离开。
舒苒担心自己脸色苍白不够盛气凌人,特意又上了个妆,整个装扮完成,让人一看便知不好欺辱。
族中人来的倒也快,门房也不阻拦,客客气气将人迎进前院,待人落座便请他们吃起茶来,舒苒过了半晌才姗姗来迟。
她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径直朝着主位坐去,丝毫不将族长难看的脸色放在眼里。
“不知族长带着各位族老到我府里有何贵干?”
舒苒的表情似笑非笑,眼里满是锋芒,族长瞧得心里一咯噔,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行事。
族长瞧了敬大伯一眼,敬大伯得到示意这才恶意满满的开口:“听闻你们家货船沉了,死了三十多个伙计?”
舒苒毫不避讳的点点头,“确有其事,难不成大伯看我家老爷不在府中,想要伸出援手?”
敬大伯脸色一僵,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三老太爷笑眯眯的接过话茬。
“家望媳妇儿说的也对,我们确实是来帮忙的,知道你要赔偿受害者一大笔,我们就想着过来帮帮忙,你们家田亩多,我们打算以亩价千余钱的价格买个几十亩,也好给你们凑个数。”
舒苒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东西,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三老太爷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我们家的良田按照市价最少三四千钱一亩,您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呢?您那银子格外值钱不成?”
族长一瞧她那架势,就知她不是软柿子,打着圆场道:“家望媳妇儿,三老太爷也是为你着想,以为你处境困难,不然也不会主动上门。”
舒苒可不买账,冷笑道:“这点小打小闹的事,还伤不了我家根基,远不到需要卖地的地步,就算是真的伤筋动骨,我手里还有嫁妆呢,哪用得着你们这些外人操心。”
这事是三老太爷一力主张的,他自然最为气愤,恼羞成怒道:
“家望媳妇儿,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们都是你夫家长辈,既然肯屈尊来帮你忙,于情于理你都得按照我们说的办,这才是我姚家贤妇该有的样子。”
舒苒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场全开的怒极反笑,指着三老太爷的鼻子问道:
“你是哪门子的长辈?趁我夫君不在府中就想来抢夺家产,简直就是无耻之徒,你以为我舒苒是好欺负的不成,我看哪个敢来我府里放肆。”
说罢,她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砸,一群拿着棍棒的打手护院涌了进来,顿时连族长都坐不住了。
“家望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造反不成?”族长有些怒不可遏,他怎么都没想到,舒苒会这么大胆,如今这样的场面压根不在他预料之中,不由大怒。
舒苒可不怕他,扶着腰身步步逼近,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我家夫君有多厌恶你们,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做的多过分他都不会说什么,我今日就让你们知道,女人可不是好欺的,我不仅敢把你们扫地出门,还敢到处宣扬你们趁火打劫,让你们名声扫地。”
族长及一起过来的五位族老都吓得不轻,他们本就做的不地道,若是宣扬出去,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族长气急败坏的吼道,“家望媳妇儿你敢!!!”
舒苒毫不示弱,“你看我敢不敢,来人,将这群不要脸面的老东西赶出去。”
族老们生怕知道的人多,都跑来分一杯羹,就没有带多少人手过来,舒苒这么一吆喝,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围了上来。
老东西们退无可退,只得狼狈出府,动静闹得太大,引得不少人凑上来围观。
舒苒特特挑了府里一个声音大又会说嘴的粗使婆子悄悄围观全程,这会儿她就在府门外,绘声绘色的将族老们的所作所为说个清楚明白,夸张的肢体动作加上族老们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围观群众信了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