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濬也注意到了孙揆与孙德昭二人的不同反应。
便又特意向孙德昭道:“请大郎回去后转告孙都将,待扫除阉党后,孙都将自是社稷有功之臣,圣上英明仁德,不会亏待他的。”
孙德昭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惊,忙连声回道:“孙家世受圣上与朝廷的恩惠,常思粉身报国、未有得时,此番只待圣上一声令下,家父必当率我等奋勇向前,为国除贼,尽臣子的本分,不敢再有丝毫妄求……”
李晔接过话来:“谁是朕的臣子,谁又是贼人,谁该赏,谁当罚……朕自有决断,尔等只管委心做事,无需多虑。”
“圣上圣明。”
张濬、孙揆、孙德昭三人齐齐答道。
时间有限,没必要再玩一些考验忠心的小把戏,既然已经召了孙氏父子,便当大胆任用。
李晔直接点名道:“孙揆!”
“臣在。”
孙揆躬身答道。
“杨复恭十一日离京,京内左、右军必定随之混战……朕令你趁两军混战之时,尽起京兆府内所有人马,直捣永宁里,捉拿刘季述、西门重遂等一干阉党贼首,勿使一人走漏。至于具体时日,朕自会再派人来告与你知晓,你只管好生准备。”
“臣,恭领圣谕。”
“切记,此事只入你一人之耳,未到发难之时,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诺。”
“孙德昭!”李晔又转向孙德昭道。
“末将在!”
孙德昭按军中礼仪,半跪地抱拳答道。
“你回军营后,先派遣三百精锐乔装入京,交与孙府尹统领,以协助京兆府捉拿贼首……”
“末将领命。”
李晔再道:“随后,你父子尽起所部人马,十二日出发,奔赴东渭桥,就地扎营,勿使外镇右军一兵一卒入京。同样注意避人耳目,勿使机密泄露。”
“末将……”
孙德昭迟疑了片刻。
这与他预想中的任务完全不一样……
“圣上……”
张濬也大感意外,急欲要劝。
在他看来,唯有依靠孙惟晟的盐州兵,方可与京内外右神策军放手一搏,如今天子竟把这支生力军放到了东渭桥去……
那禁内怎么办?
天子莫不是仍顾虑孙氏父子的忠心,以致不敢重用……
李晔摆了摆手,没有解释。
完整版的计划,只有他和张承业二人知道。
他只瞥了半跪在地的孙德昭一眼:“怎么,你对朕的旨意有疑问?”
“末将不敢。”孙德昭忙回道,“末将谨遵圣谕,不敢有一字违背。也请圣上放心,有家父的镇守,必不令一人通过东渭桥。”
他方才也回味过来了。
天子不愿调他父亲入京除贼,想来是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但这也并非是坏事。
因为杨复恭率左神策军主力离京后,京城内便是右神策军的天下,天子要与他们全面开战,本就胜负难料。
若非他父亲始终恪守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老理念,单论孙德昭本人的意愿,他甚至一开始就不会掺和进来。
如今天子调他们去东渭桥,他父亲必定是失望了。可换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孙家领不了大功劳,但也避开了可能遭受大灾祸……
诸事吩咐妥当,李晔立起身来,眯着眼瞧了瞧头顶的烈日,回头对张濬等三人笑道:“今儿个这太阳,可真大啊。”
“……”张濬等三人一头雾水。
他们也不敢乱作答,都弯着腰,恭送天子离去。
……
……
朝廷征讨西川的诏令已告之天下,四方藩镇的书信也接踵而至。
主要是各地强藩。
在如今这个充斥着攻伐杀戮的世道里,一般小藩镇顷刻间便有倾覆之祸,哪有心思过问朝廷的事?
因而,也可从书信名单里看出各地势力强弱的变化。
比如,此次来信的名单里,便多了一人,弘农郡王、宣州观察使、庐州刺史杨行密。
杨行密此刻有资格给天子上书,指点朝堂政事,说明他已经在淮南站稳了脚跟。
或许是第一次给天子上书,杨行密语气十分谦恭,用的抬头是,“臣行密惶恐上信:……”
书信里的内容也是十分谨慎,先歌颂天子圣德,再陈述百姓疾苦,最后劝天子以民为望、止戈于乱……都是各方藩镇上书天子时用的标准内容。
说来可笑,这些藩帅们哪个不是成天打打杀杀,举手间便葬送上万庶民性命,可他们在给天子上书时,却显得一个比一个反战、爱民,努力地教导天子乖乖待在京城内……
李克用的书信来得很快。
甚至比关中的李茂贞和韩建的书信更早传至禁内。
除了说明李克用对此事十分关注外,也说明朝廷内早有人与他通信传话。不出意外,这个传话的人便是杨复恭……
李克用在信里极力反对出兵,声称西川的王建不过是癣疥之疾(这再次印证了李克用在朝内有人,而这个人必是杨复恭无疑,因为朝廷公布的诏令内从未提及王建),朱全忠才是国之巨蠹,他要朝廷等他解决完代北和河北的战事后,一同讨伐朱全忠……
他李克用倒真不拿朝廷当外人……
朝廷该讨伐谁,何时出兵,他都要站出来指点一番……
李克用和杨复恭暗通书信已是确定的了,李克用必定也在书信劝阻了杨复恭,可杨复恭却决意出征西川。
看来,再好的情意,也敌不过利益二字。
李茂贞与王建的书信随后而至。
两人观点截然相反,李茂贞盛赞天子英明、杨国老劳苦功高;韩建劝天子罢兵安民,不要再兴战事。
李茂贞鼓吹出兵,无非是待神策军撤离关中后,他可以独霸关中。
而韩建为何要反对出兵?
此次出征西川又没有调用他的军队,也没有让他供军粮……
难道他就没有意识到,神策军调离关中,对他也是有利的……
无论如何,单从这两封信上来看,李茂贞的野心昭然若揭,韩建还算是老实。
朱全忠的书信来得很慢。
朝廷征讨西川与他全无利害关系,他不过是象征性慰问两句罢了,何必积极。
同时,也可以向朝廷昭示他的“全忠”,朝廷之事自当由天子和朝廷做主,他不会擅自置言,比如像那个姓李的沙陀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