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培植亲信太监外,李晔也在“少郎团”里考察可亲信之人。
少郎团,是个笼统的说法。
具体来说,都是些出身贫寒、自幼被养在禁宫边缘的年轻艺人,总共两百来人的规模,其中有唱戏的伶人,有擅长歌舞的男舞伎,有会舞花剑的剑师……
人数最多的,当数擅长打球或踢毽等运动的陪玩少郎。
当然也不一定。
因为哪类人更多,完全取决于天子个人的喜好。
比如前任天子唐僖宗李環酷爱马球,少郎团内便八成都是打马球的。
原天子李晔喜好蹴鞠,他们便都纷纷改行蹴鞠。
博取天子开心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
李晔依据原主留下的记忆,首先在少郎团内明确了一个亲信,左车儿。
左车儿幼时父母亲族全亡,流寓长安街头,靠乞讨为食,十三岁时偷东西被官府捉拿,因年岁太小,免于处罚,反倒引起了万年县令好奇,后发现他有马球天赋,便进献给酷好马球的唐僖宗,进了少郎团。
左车儿十三岁才入宫,属于半道加入,又因脸上刺有“窃”字,自然被少郎团内的其余人排挤。
可其余少郎们很快便败下阵来。
他们这些长在宫里、只会专研如何取悦他人的艺人,如何是自幼混迹街头、凭偷盗打杀谋生的左车儿的对手,跟左车儿这头独狼比起来,他们不过是群绵羊罢了。
或许正是左车儿身上这股子野性,原主对他青眼有加,不但让他做了少郎团内的管事,还一直对他格外礼遇,与其余少郎不同。
左车儿自小混迹街头,信奉士为知己者死,对原主自是死心塌地。
李晔继承了这份“遗产”。
但只有左车儿一人显然是不够的,李晔还得从少郎团内考察出更多人来……
……
……
朝堂上。
张濬和孙揆两名主战派中坚面圣无果,且他们退下来后,都闭口不再提兴兵河东之事,其余朝官们自然也就懂了,也都闭口不提。
恰逢禁内又有传言流出,内供奉张承业趁天子驾临三清殿之机劝谏罢兵,并因此获得了天子的宠信。
张承业是谁,朝臣们并不关心。
最多不过又是个野心勃勃的阉货罢了。
但他们也都明白了,天子是下定决心推翻之前的决议,罢河东兵事。
于是,曾激烈讨论了整整一月方得出的战事计划被彻底搁浅,连那封草拟好的诏令,也被堆放进秘书省的角落里吃灰了……
李晔照常两日一开延英殿。
他一般都只高坐御座上,很少开口。
他还在熟悉他的天子身份中。
而且随着他对自己的天子身份越发熟悉,他开口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滔滔不绝、分析利弊、长篇大论,这些都是臣子们的事,他身为天子,只需要倾听他们的讨论,最后给出决断,“可”,或“不可”。
这才是朝堂上君臣应有的分工,也是天子威严的体现。
他不参与讨论,便无人能辩驳;他只最后给出决断,也无人能否定。
而且,即便最后事实证明他的决断是错的,错也不在他,因为他只是说了个“可”字,是赞同的某位臣子的观点,错的便自然是那位臣子。
这些道理是李晔自己猜摸出来的,不是史书上记载的。
既然朝廷已不再向李克用用兵,李克用的“好友”杨复恭也就不用再称病了,他重新回到了朝堂上,亲身监督天子和宰臣们的举动。
近来朝堂上没有什么大事。
无非是某个藩帅攻占了某地,奏请将此地授予他的某个部下;某个地方的牙兵弑杀了他们的藩帅,另推举老大上位,奏请朝廷册封;某个地方的豪强纠集兵丁,驱逐了当地官员,在上书列举了这个官员种种劣迹后,奏请朝廷把官帽子赏给他……
这些事每天都在这个帝国内不停地轮番上演,朝廷早就学会了躺平大法,统统予以准请,李晔也只需象征性点一下头。
因而李晔其实很闲。
他坐在朝堂上时的主要精力,都用来暗中打量杨复恭了。
忠贞启圣定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金吾卫上将军、检校太傅、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内枢密使、实食邑八百户、魏国公杨复恭,如今京内最有权势之人,手握着朝廷的大半禁军,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决定着帝国和朝廷的未来。
而要决定与他的关系如何,首先得尽可能了解他这个人。
依据脑袋里留存下来的记忆,杨复恭自恃功高,嚣张跋扈,僭越礼制,又手握禁内外军政大权。
他的存在,让原天子寝食难安,必欲除之而后快。
依据史书上的记载,杨复恭也是个典型的权宦佞宦,目无天子,疯狂培植私人势力,到最后与天子公然反抗……
但两次延英殿奏对后,李晔又对此人有了更多的认识。
外形上,杨复恭生得高大魁梧,膀大腰圆,面相甚是威武。
宦官大多肤色惨白,而他却是面色泛红,像一块刚从煤炉里取出来的铁饼。
嗓音也不似大多官宦的尖细嗓子,而是个大嗓门,他一开口,能震得高坐在御座上的李晔耳膜发胀。
综合下来,若不是嘴巴上和颌下光秃秃的,就跟一个武将没什么两样了……
在延英殿里,每逢政事,杨复恭都表现得格外积极,无论此事与他是否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他都会亲自下场与杜让能、张濬等宰臣争得面红耳赤。
这其实是反常的。
因为他杨复恭大权独揽,尤其是牢牢把控着禁内外的兵权,所以他没必要跟这些没有实权的宰臣争论。何况他除了嗓门大,嘴上功夫远不如那些宰臣,何必扬短避长,自取其辱。
他大可以冷眼旁观,就像刘季述和西门重遂所表现的那样。
反正兵权握在我们手里,不管你们宰臣商量出什么政令,拒不执行便是了。
每每杨复恭与张濬等人比试嘴上功夫时,李晔注意到,刘季述看杨复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