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拱抱,蜿蜒的青石城墙圈出一座杨柳堆烟,冷香飘飖的水城。
晴空碧透,楼阁连云,草木郁郁芊芊,淡雅纯粹的玉兰香香飘满园。
丹霞浅晕,一树树木槿花在柳荫中绽放,将整座城池装点得分外妖娆。
坊间景致韵味无穷,踏过静谧的浓荫和松软的草坪,草木清气染满一身。
眼前是一派闪闪如翡翠的湖水,细波轻轻跳跃。其间莲叶娉婷,莲花烂漫,两只锦鸟立在莲瓣上争抢虫子,彼此衔住虫头虫尾不肯相让。
鸟儿全身心沉浸在这个瞬间,殊不知在一个华丽的转身后,另有一堆肥壮的虫子可供啄食。
苦苦挽留着举步维艰的幸福,是觉得越得之不易的东西越弥足珍贵吧!
一座红木画桥曲曲折折隐于花树之间,坊中飞出如鸣佩环般的琴声。
冽冽翠湖一水香,泠泠曲声千般情。琴音缠绵,丝丝缕缕润透了心扉。
群修心襟舒畅,穿花渡柳而进,跨过月洞门后诸路可通,只见雕廊水榭,亭阁楼台错落成趣,朱红梁柱、飞檐青瓦,极富古意。
院宇里红飞翠舞,群芳斗艳。西林坊,竟是处美女如云,春色撩人的所在!旖旎风光更添融融春意,难怪普天修士争相而来。
波光熠熠,拂缨水榭里,醇厚豪迈的编钟之声倏然奏响,音韵神妙、恢宏。
前奏渲染起一股沉雄之风,忽闻七弦琴天籁之音再拨响,琴声缱绻,道不尽絮语千言。
清瑟的笛声、幽怨的箫声、轻柔的鼓点和锵锵的琵琶声八音齐奏,一群妆容秀雅的媛女翩翩起舞。
楚腰婆娑,款款情思摇玉袖,香影袅娜,片片风雪沾云裳。媛女曼声吟唱一首《叹风尘》。
燕帘莺户傍流水人家。
一身寄相望各天涯。
千缕鬓雪乱,归去何处?
青葭岸,笛声残。
梦里寻花,百转千回,
花枝瘦,香骨伶。
离怆,曲终人散独对冷月。
浮生,抱剑辞迹风露下。
桐叶卷青灯红颜伴晚霞,
嗟叹,明日黄花。
素衣初起风尘叹,
罗幕清寒。
拈花笑,
一庭芳菲无常。
杏花疏雨,
徒留场萧瑟烟沙。
冰魄尘身,奈何!
辜负了半世年华。
此曲哀而不伤,徐徐弹之,颇有股清冷凄婉之意,让听者黯然神伤。
西林坊地位显赫,每岁遴选秀女充之。
选秀制度严苛,纤瘦和体丰者淘汰,偏高和稍矮者淘汰,五官及骨骼欠周正者淘汰,言辞不清者淘汰,仪态不端者淘汰,灵根缺乏者淘汰。非明眸皓齿、樱唇瑶鼻的佳丽不选,非丰乳秀臀、玉手纤足的淑女难入。
万里挑一的歌女舞姬,俱是臻至融合期的女修者,却终此一生被禁锢在这片烟雨坊榭之中,供来往此地的显耀修士宠爱享乐,表面光彩夺目,谁知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杜若洲叹息道:“一腔凌云志,抵不过凄凉命薄花。”
燕辞冷哼道:“非天意凉薄,是人心不仁。”
周围修士大惊失色,匆匆举步离去,不敢与燕辞等人为伴,郁律道:“师弟慎言,潘圣临不是善类,无须自触霉头。”燕辞意兴阑珊,不再复言。
领舞歌姬眸光微飘,敛裙施礼罢,遂引舞女退场。
坊中歌声不歇,群修却兴味索然,跨入左首莲漪亭中暂歇。
风姿袅娜的女修唇染笑意,盈盈近前捧奉灵茶。郁律作揖道:“我等与同尘苑柳若玺峰主有约,祈望仙子代为通禀。”
女修嫣然道:“客人不妨饮些灵茶,奴家即刻着人禀报。”
言未已,一记丽音道:“不必,柳前辈等候已久,传话说诸位若来须速速前去谒见,请。”
言语显然在诉说急事,语调却显得风淡云轻。
一股清新之韵扑来,领舞丽姬换一身窄袖浅绿裙装静静立在湖亭外假山旁。
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她浑身散发出正而清而静而雅的气息,正如深山幽谷之中,兰草悄悄盛放。
此女名如其人,唤作菲兰,坊中女子均以姐姐相称。郁律拱手施礼,即携众人跟随此女迳往上宾园行去。
出亭过花径,跨莲池游廊,渡玉兰圃,入蔷薇园,忽见一派巍巍假山。嗟呀怪石姿态各异,纤尘不染,一带清流,在石隙下汩汩流泻。
假山群里暗藏曲洞幽径,漫游其间,耳畔溪水叮咚,缕缕细碎的阳光透照在青苔上,泛起斑驳的光影。
沿路出,闯入一片锦绣花林,花雨飘飞花满天,花间彩蝶随风蹁。烂漫的木槿花或绽放在葱茏绿叶间,或飘落在如茵草地上。
离琼芳道,栏杆外一条清江横阻,江面烟波浩渺,岸上悬丝镂翠,绿柳周垂。
再进数步,两叶扁舟已在岸边等候。
依次登舟,吱橹声起,江风扑面,扁舟碎浪而渡,立在舟首凝望霞烟幂幂,远山朦胧,神思飘然出尘。
过盏茶光景,扁舟停落彼岸,船女贴舷下槁,众人弃舟登临平地。
抬眼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轩峻壮丽的园林景观飞入眼底。
上宾园!潘圣临接待、笼络天下修士的膏腴之地,不知耗尽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力。
园区纵宽各数里,迎面灰白相间的浮雕围墙上雕筑金色巨龙,龙身蜿蜒起伏,鳞爪半张,眼瞪须动,口中各含绿莹莹龙珠一枚,作双龙入海之势。
纤草柳岸外是雕镂精巧的青色花岗岩拱桥,桥下一水盈盈,宛如玉带。
桥那边空旷、肃穆的青石广场上,设两溜造型精妍的仙鹤铜雕,铜雕姿态不一,栩栩如生。
青白石底座,古朴宏伟的院门五间三启,上朱漆及龙子椒图兽面,摆锡环,脊上覆翡翠鸳鸯瓦。
门钉七纵九横,共六十有三。门楣嵌十二门档,雕镂祥禽瑞兽纹饰,构图细腻,凹凸有致。匾额横长,古意凝重,其上题“鹤鸣于天”,寓意招贤纳士之音。
推门而入,一座气势磅礴的雁翅影壁映入眼帘,整座影壁以整块羊脂白玉雕磨而成。
须弥座稳重端肃,以水纹烘托,刻岁寒三友之松、竹、梅饰。壁顶精美华丽,打磨出斗拱玉瓦,刻祥云纹及瑞鹤若干,工艺极其精湛。
壁身温润细腻,白如凝脂,嵌上黑璞玉蓝玉髓,勾勒出一副气吞虹睨的墨龙倒海图,题曰“星海阔兮墨龙舞,乘罡风兮飞云霄。”
转出影壁先闻花木清香之气,再见重楼交错,飞檐插空。
清一色条石垒砌的高楼连栋比栉,疏密合度,其造型端雅而不失灵秀。
与江外优雅含蓄之风不同,此地景观恢宏豪迈,饱满而通透。
园内水系贯通,复道萦行,仙鹤振翅清啼,灵猴在枝杈间闲逛,孔雀、青雉、麋鹿遨游花丛。
曲水岛渚因地制宜,楼阁台榭别出心裁,就连草木竹石亦时时打理,极尽秀丽。
晴日当空,树影招摇,两位身着霞衣,明眸流盼的女童捕蝉于树间,童趣无限。
见有人来,一女童远远摇手以示阻拦,继而挺起翠竹梢头以金丝银线编织的网兜,朝着鬼叫连天的知了扑去。
树腰下寻蝉的女童偏首张望两眼,喜道:“是菲兰姐姐。”
菲兰走近道:“翠渚、绿汀,何故在此?”
寻蝉女童道:“夫人嫌蝉声噪耳,故着人捕捉。”
菲兰道:“夫人何在?”
女童答道:“在房中与柳前辈叙话。”
菲兰道:“何人随侍?”
女童道:“是折梅姐姐。”
菲兰微微颔首,摆手辞别女童,引诸人左转再行一程,跨入座两进幽院,院门上题匾曰“柏骨松风”,其后纵向书小字“庚寅”。
园中院按六十甲子之序排列,各院景致自有区别,“庚寅”纳音属松柏木,按相生相克之理,院中合多水、多木。
鸟惊庭树,溪溅碎玉,花色溶溶,不乏木雕顽石盆栽之流点缀。东西跨院中,松亭花厅池馆假山无不秀雅,墙上花藤攀爬,碧叶繁花衬映。垂花门、抄手游廊,俱各精美雅致,古韵悠长。
正北山土为基,青石起座,重檐歇山顶的阆苑正楼巍然屹立,雕镂精细的汉白玉围栏光辉湛湛。
乍闻一缕冷香扑鼻,时见院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两侧遍植奇花异草,芳菲满道。
夕阳的光芒游走在楼阁轮廓里映射出瑰丽的光晕,草木清香荡涤开尘埃,宛如身处贝阕珠宫之中,栖息在瑶窗画檐间的精美纹饰骤然鲜活起来。恍惚间,似见繁花带雨、仙果垂露,似见祥云缠绕、凤舞龙翔,整座珠楼气象万千,竟与琼瑶仙境契合得毫无间隙。
楼宇装潢奢靡阔绰,地面通铺杨柳青玉,缝隙里金液镶边,转角处珍珠拼花。
云顶金梁遍镶翡翠,立体金丝盘带绣花帷幔悬垂,奢侈感十足。
紫柱挺拔,环青色雕龙,雕龙口衔夜明珠,濯濯光辉将厅堂渲染成如梦幻般的翠色。
堂中肃穆而气派,陈设疏朗多空余,居品用材一律是珍稀良木。
玉囊里鲜花永不枯萎,盆栽中瑞草万载常青,暖玉案、琉璃盏、龙雀青宝镜、葵花映日瓶,玛瑙盘里坐枝枝杈杈红珊瑚,博古架上卧玳瑁砗磲如意与水晶。
琥珀香几亭亭玉立,其上古鼎焚香,轻烟袅袅。
檀木雕莲瓣玫瑰椅上坐定两人,一位侃侃而谈一位细细聆听。
谈者戴凤冠,挽轻纱,藕色彩蝶穿花罗衣裹体,形体温润丰腴,犹如成熟之蜜桃,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她薄施淡妆,并未刻意修饰自己的容颜,但举手投足间无不透漏着典雅、雍容的格韵,不愧是潘圣临最宠爱的王妃,人间尤物李涴尘。
其侧侍立西林坊八大女使之首的折梅,她雾鬓云鬟,骨清神傲,是位如梅花般冷艳的少女。
听者身姿轻盈,娴静如水,正是为爱徒牵肠挂肚的回燕峰峰主柳若玺,年许未见,她着实消瘦了几分。
众人趋步入拜,柳若玺乍一看见燕辞,不由珠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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