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是得意,说道:「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在宁远附远打猎打到的。这种白老虎,叫做「驺虞」,极中少见,得到的大吉大利。」
方宇道:「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坐一坐,升官发财,永远没尽头,啧啧啧,真了不起。」
只见虎皮椅两有座大理石屏风,都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画出来一般。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只黄莺,水边则有一虎,顾盼生姿。
方宇赞道:「这两座屏风,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我在皇宫之中,可也没见过。王爷,我听人说,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落在谁的手里,这是有兆头的。」
吴三桂微笑道:「这两座屏风,不知有什么兆头?」
方宇道:「依小将看哪,这高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只会叽叽喳喳的叫,没什么用,下面却是一只老虎,威风凛凛,厉害得很。这只老虎,自然是王爷了。」
吴三桂心中一乐,随即心道:「他说这只小黄莺站在高处,只会叽叽喳喳,不管什么用,说的岂不就是小皇帝?他这几句话,是试我来么?」
他问道:「这只小黄莺儿,不知指的又是什么?」
方宇笑道:「王爷以为是什么?」
吴三桂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韦爵爷指教。」
方宇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座屏风,道:「这里有山有水,那是万里江山了,哈哈,好兆头,好兆头!」
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待要相问,终究不敢,一时之间,只觉唇干舌燥。
方宇一瞥眼间,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正是他见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经」,不过是蓝绸封皮,。
方宇登时心中怦的一跳,寻思:「这第八部经书,果然是在老乌龟这里,妙极,妙极!」
当下他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瞧着墙上的刀枪,笑道:「王爷,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
不瞒你说,小将一字不识,一听到「书房」两字,头就大了,想不到你这书房也这等高明,当真佩服之至。」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来历。小王挂在这里,也只是念旧之意。」
方宇道:「原来如此。王爷当年东扫西荡,南征北战,立下天大汗马功劳,这些兵器,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
吴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出生入死,这个王位,那是拼命拼得来的。」
言下之意,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只不过得到皇帝宠幸,就能升官封爵。
方宇点头称是,说道:「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
吴三桂倏地变色,镇守山海关,乃是与满洲人打仗,立的功劳越大,杀的满洲人越多,方宇问这一句话,那显是讥刺他做了汉女干,一时之间,双手微微发抖,忍不住要发作。
方宇又道:「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给王爷从云南一直追到缅甸,终于捉到,给王爷用弓弦绞死……」
说着他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问道:「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
吴三桂当年害死明室永历皇帝,是为了显得决意效忠清朝,更无贰心,内心毕竟深以为耻,此事在王府中谁也不敢提起。
不料方宇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一时胸中狂怒不可抑制,他厉声道:「韦爵爷今日一再出言讥刺,不知是什么用意?」
方宇愕然道:「没有啊!小将怎敢讥刺王爷?小将在京城之时,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说,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了,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
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
,是亲自下手,弓弦吱吱吱的绞紧,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爷就哈哈大笑。很好,忠心得很哪!」
吴三桂霍地站起,握紧了拳头,随即转念:「谅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胆子,竟敢冲撞我,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命他试我;又或是朝中的对头,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我的把柄。」
他老女干巨滑,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马功劳什么的,都是不值一提,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小兄弟,你想做征东王,扫北王,可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忠心。」
方宇道:「是,是!那是非学不可的!就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给王爷杀光了,倒叫小将没下手的地方。」
吴三桂肚里暗骂:「总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将你千刀万剐!」
他笑道:「韦爵爷要立功,何愁没有机会。」
方宇笑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好了。」
吴三桂心中一凛,问道:「那为什么?」
方宇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征,小将就学王爷一般,拚命厮杀一番,拿住反贼,就可裂土封疆了。」
吴三桂正色道:「韦兄弟,这种言语,是乱说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内归心,人人拥戴,又有谁会造反?」
方宇道:「依王爷说,是没有人造反的?」
吴三桂又是一怔,说道:「若说一定没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尽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轨之徒,妄自作乱,只怕也是有的。」
方宇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
吴三桂强抑怒气,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说道:「小兄弟说话有趣得紧。」
原来方宇见到书案上的四十二章经后,便不断以言语激怒吴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机盗经。
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虽然发作了一下,但随即忍住,竟不中他计。
方宇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这部经收伸手即可拿到,却始终没机会伸手,当下便改口,尽说些吴三桂十分受用的言语。
他嘴里大拍马屁,心下却在急转念头,如何能将经书盗了出去,寻思:「倘若我假传圣旨,说道皇上要这部经书,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
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书,曾吩咐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我要老乌龟缴书,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应,却暗做手脚,就像康亲王那样,另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书中的碎皮拿不到了。」
一想到假造经书,方宇登时有了主意,突然低声道:「王爷,皇上有一道密旨。」
吴三桂一惊,立即站起,道:「臣吴三桂恭聆圣旨。」
方宇拉住他手,说道:「不忙,不忙,我先把这前因后果说给你听。」
吴三桂道:「是,是。」却不坐下。
方宇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却一再吩咐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女干,王爷可知是什么用意?」
吴三桂搔了搔头,道:「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
方宇道:「原来皇上这一件大事,要差你去办,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尽力。将建宁公主嫁给你世子,原是有……有那个……」
吴三桂道:「有勉励之意?」
方宇道:「是了,皇上说过有勉励之意,我学问太差,这句话说不上来了。」
吴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办什么事。」
方宇道:「这件事哪,关涉大得很。明天这时候,请王爷在府中等候,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
吴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臣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
方宇低声道:「安阜园中耳目众多,还是这里比较稳妥。」说着便即告辞。吴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虚,恭恭敬敬将他送了出去。
次日方宇依时又来,两人再到内书房中。方宇道:「王爷,我说的这件事,关连可大得很,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声,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
吴三桂应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露机密。」
方宇低声道:「皇上得到密报,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
吴三桂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和吴三桂合称三藩。三藩共荣共辱,休戚相关。
吴三桂阴蓄谋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谋大举,一听得皇帝说尚耿要造反,自不免十分惊谎,颤声道:「那……那是真的么?」
方宇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想吓得吴三桂惊慌失措,以便乘机偷书,但毕竟年幼,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
他心想倘若自己胡言乱语一番,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二来日后揭穿,说不定干系重大,受到康熙责怪;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和群雄商议之后,次日再来假传圣旨。
祁清彪献议诬陷尚耿二藩谋反,好吓吴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谋反。此刻说了出来,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