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笑道:「小兄弟想玩些什么?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好了。」
韦小宝道:「我自己找乐子,你不用客气。」
眼见廊下众人呼吆喝六,赌得甚是热闹,心下又有些心痒痒地,心想:「眼不见为净,今日是不赌的了。」
他上次来过康亲王府,依稀识得就中房舍大概,顺步向后堂走去。府中到处灯烛辉煌,王府中众人一见到他,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韦小宝信步而行,忽然便急,想要小解,他也懒得问人厕所的所在,见左首是个小花园,推开长窗,到了黑暗角落里,拉开裤子,正要小便,忽听得隔着花丛有人低声说话。
一人说道:「银子先拿来,我才带你去。」
另一人道:「你带我去,找到了那东西,银子自然不会少给你的。」
先一人道:「先银后货。你拿到东蚊瘁,要是不给银子,我又到哪里找你去?」
另一人道:「好,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付一成。」
韦小宝心中一动:「一千两银子只是一成,那是什么要紧物事?」当即忍住小便,侧耳倾听。
只听那人道:「先付一半,否则这件事作罢。这是搬脑袋的大事,你当好玩吗?」
另一人微一沉吟,道:「好,五千两银票,你先收下了。」
那人道:「多谢。」
跟着发出悉索之声,当是在数银票,接着道:「跟我来!」
韦小宝好奇心起,寻思:「什么搬脑袋的大事,倒不可不跟去瞧瞧。」
听得二人脚步声向西走去,便从花丛中溜了出来,远远跟在后面。眼见两人背影在花丛树木间躲躲闪闪,走得数丈,便停步左右察看,生怕给人发见。
韦小宝心想:「鬼鬼祟祟,干的定然不是好事。康亲王待我极好,今晚给他拿两个贼骨头,也显得我桂公公的手段。」
第一摸,摸一摸靴桶子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第二摸,摸一摸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贝背心,胆子又大了些。
只见两人穿过花园,走进了一间精致的小屋。韦小宝蹑着脚步走近,见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灯光,绕到窗后,伸手指醮了唾液,湿了窗纸,就一只眼向内张去。里面是座佛堂,供着一尊如来佛像,神座前点着油灯。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低声道:「我花了一年多时光,才查到这件物事的所在,你这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好赚的。」
另一人背向韦小宝,问道:「在哪里?」
那仆役道:「拿来!」
那人转过身来,问道:「拿什么?」
这人脸孔瘦削,正是适才在大厅上阻止那姓郎武师出去的齐元凯。
那仆役笑道:「齐师傅明知故问了,自然是那腻千两啦。」
齐元凯道:「你倒厉害得很。」
说着从怀中取一叠银票出来。那仆役在灯光下一张张的查看。
韦小宝心中害怕,知道这齐元凯武功甚高,而他们所干的定是一件干系重大的勾当,倘若给知觉,立刻便会杀了自己灭口。
那仆役数完了银票,笑道:「不错。」
随即压低了声音,在齐元凯耳边说了几句话,齐元凯连连点头,韦小宝却一句也没听见。
只见齐元凯突然纵起,跃上供桌,回头看了看,便伸手到佛像的左耳中去摸索。
他掏了一会,取了一件小小物事出来,跃下地来,举手在烛光下一看,却是一枚钥匙,金光闪闪,似是黄金所铸。
但这钥匙不过小指头长短,还不足一两黄金。齐元凯笑容满面,低下头来数砖头,横数了十几块,又直数了十几块,俯下身来,从靴
桶中取出一柄短刀,将一块方砖撬起,低低的欢呼了一声。
那仆役道:「货真价实,没骗你罢!」
齐元凯不答,将金钥匙轻轻往下插去,想是方砖之下有个锁孔。喀的一声,锁已打开。
齐元凯一呆,说道:「怎么拉不开,恐怕不对。」
那仆人道:「怎么会拉不开?王爷亲自开锁,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的。」
说着,俯下身去,拉住了什么东西,向上一提。
蓦听得飕的一声,一枝机弩从下面躬了出来,正中那仆人胸口,那仆人「啊」的一声惨叫,向后便倒,手中提着的那块铁盖也脱手飞出。
齐元凯斜身探手,接住铁盖,免得掉在地下,发出巨声。他蹲在那仆人身后,左手按住他嘴,防他呻吟呼叫,惊动旁人,左手握着仆人的左腕,又伸到地洞中掏摸。
韦小定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原来地洞中另有机关,这姓齐的可厉害得很。」
这一次不再有机弩射出。齐元凯自己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包物事,却是个包袱。
他右手一甩,将那仆人推在地下,长身站起,右足一抬,已踏在那仆人口上,不让他出声,侧身将包袱放在神座的供桌,打了开来。
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只见包袱中是一部经书。世上本何止万千,他识得书名的,却只有《四十二章经》一部,而这一部却正便是《四十二章经》。经书形状,和鳌拜府中抄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书函用红绸子制成。
齐元凯迅速将经书仍用包袱包好,提起左足,在那弩箭尾上用力一,扑的一声轻响,弩箭没入了那仆役胸中。
那仆役本已重伤,这一来自然立时毙命,嘴巴又被他右脚踏着,只一声闷哼,身上扭了几下,便不动了。
只见齐元凯俯身到仆役怀中取回银票,放入自己怀里,冷笑道:「你这可发财哪!」
微一沉吟,将金钥匙放入那仆役的右掌心,卷起死僵的手指拿住钥匙,这才快步纵出。
韦小宝心想:「他这就要逃,我要不要声张?」
突然人影一晃,齐元凯已上了屋顶。韦小宝缩成一团,不敢有丝毫动弹,却听得屋顶有搬动瓦片之声,过得片刻,齐元凯又跃了下来,大模大样的走了。
韦小宝心想:「是了,他将经书藏在瓦下,回头再来拿,哼,可没这么便宜。」
在原地等候了一会,等齐元凯去远,他可没能耐一下子便跃上屋顶,沿着廊下柱子爬上,攀住屋檐,这才翻身上了屋顶,回想适才瓦片嫌诏的所在,翻得十几张瓦片,夜色朦胧中已见到包袱的一角。
他将包袱取出,仍将瓦片盖好,寻思:「这部《四十二章经》到底为什么这样值钱?老乌龟,皇太后,这姓齐的,还有鳌拜、康亲王,个个都当它是无价之宝。我韦小宝若不顺手牵羊,发这注横财,这韦字可是白姓了。」
韦小宝解开包袱,将经书平平塞在腰间,收紧腰带。他袍子本来宽大,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将包袱掷入花丛,又回去大厅。
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赌钱的赌钱,听曲的听曲,饰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
韦小宝问索额图:「这女子装模作样,搞什么鬼?」
索额图笑道:「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要逃下山嫁人,你瞧她脸上春意荡漾,媚眼一个一个甩过来……」
康亲王突然想起韦小宝是太监,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以免惹他烦恼,说道:「这出戏没什么好玩。桂公公,我给你另点一出。
嗯,咱们来一出「雅观楼」,李存孝打虎,少年英雄,非同小可。然后再来一出「钟馗嫁妹」,钟馗手下那五个小鬼,
武打功夫热闹之极。」
韦小宝拍手叫好,说道:「只是我赶着回宫,怕来不及瞧。」
一斜眼间,见齐元凯正在和一名武师豁拳,「五经魁首」,「八仙过海」,叫得甚是起劲。他豁了一会拳,大声问道:「神照上人,那姓郎的家伙呢?」
席上众武师都道:「好久没见他了,只怕溜了。」
神照冷笑道:「这人不识抬举,谅他也没脸在王府里再耽下去。」
齐元凯道:「多半是溜了,这人鬼鬼祟祟,别偷了什么东西走才好。」
一名武师道:「那可难说得很。」
韦小宝心道:「这姓齐的做事周到之极,先让那姓郎的丢个大脸,逼得他非悄悄溜走不可。待得王府中发见死了人,丢了东西,自然谁都会疑心到姓郎的身上。很好,这一个乖须得学学,干事之前,先得找好替死鬼。」
眼见天色已晚,侍卫总管多隆起身告辞,说要入宫值班。韦小宝跟着告辞。康亲王不敢多留,笑嘻嘻的送两人出去。吴应熊、索额图等人都直送到大门口。
韦小宝刚入轿坐定,杨溢之走上前来,双手托住一个包袱,说道:「我们世子送给公公一点微礼,还望公公不嫌非薄。
」韦小宝笑道:「多谢了。」
双手接过,韦小宝笑道:「杨大哥,咱们一见如故,我当你是好朋友,倘若给你钱什么,那是瞧你不起了。改天有空,我请你喝酒。」
杨溢之大喜,笑道:「公公已赏了七百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么?」
韦小宝大笑,说道:「这是人家代掏腰包,作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