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郡王长长的松了口气,将自己由回忆之中抽离了出来。一低头,才发现东君睁着清澈水润的双眸,正在直直凝视自己。
“你是害怕了吗?”他小声询问。
“不怕。相比豫王府的一百多条人命,算是便宜他们了。王爷何不将永王父子一起烧死,为你父母报仇呢?”东君轻咬玉牙。
豫郡王哑然失笑,“小王也想,但为条件所迫,不想连累无辜。不过,该杀之人,还是要杀的,不过是早迟而已。”
“嗯,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的,也相信永王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东君温柔相应。
“留着他,我还有其他用途。”豫郡王眼中波澜不惊。
东君继续温柔凝视眼前人,忽然问:“王爷,那夜的两次走水,并不纯粹是因为,那场突起的狂风吧。”
豫郡王忍不住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东君:“那实情是?”
“实情是:那夜掌灯时分,永王世子居所的掌灯奴婢正在掌灯,忽然听到一阵响声,抬眼一扫,便发现窗棂处有只鸟儿。在她一眨眼的瞬息之间,那只鸟儿的毛色和头型就变幻了好几次,吓得她是目瞪口呆。
当她仔细再看时,那只鸟儿便又不见了,可她再次眨眼后,那只鸟儿又如幽灵般出现在了原处,吓得她连灯都未挂稳,便急急逃了出去。”
豫郡王慢悠悠地道完,东君接话:“所以,那宫中的御衣库,怕也是相同的状况,吓得熏衣的奴婢手抖,打翻了熏炉所至吧?”
豫郡王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所以,那只名叫九头鸟的鸟儿,并不是六谷教之鸟,也是王爷训养的咯。”东君的眼神变得凌厉。
豫郡王再次默然点头。
东君:“……”
半晌后,她有气无力道:“王爷训养什么不好,偏要训养九头鸟呢?”
豫郡王侧身面向她,“九歌,别的鸟儿,我都可以不养,但这九头鸟,我是必须训养的。”
东君:“……”
东君:“所以,你训养这只九头鸟,是为了我?”
豫郡王:“当然。东方对我说过,当年你兄长去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唯记得六谷丹和九头鸟。”
东君:“?”
豫郡王接着道:“在此情况下,想要第一时间引起你的注意,除了六谷丹,便是这九头鸟啊!这不,最终还是那只九头鸟,才将你给引进了王府。”
东君:“……”原来如此,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东君:“那训养一只九头鸟难吗?”
豫郡王:“说难也不难!只要想,便事在人为。”
东君忽然想起,东方也会训鹦鹉一事,便不自觉地又问,“那是如何训养的。”
豫郡王叹了口气:“学的啊!这种技俩,东方他应该是无师自通的,但我不行,我是找高人指点了一下,方才通的。”
东君:“?”
看着东君小脸上的问号,豫郡王笑了:“在豫王府走水后,我称病避世三年。那期间,我日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于是,便请了一帮子的江湖艺人在府中表演。
他们之中,有会口技的,变戏法的,擅缩骨功的,还有会训鹰训鸟的。我正是由一位老师傅身上,习得了训鸟训鹰之绝技。”
原来如此!
东君:“王爷厉害,阴谋阳谋,旁门左道,样样皆通。”
豫郡王毫不谦虚一笑:“技多不压身嘛!姑娘不也是擅长口技一艺吗?”
“是,技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1东君从善如流的答。
答完,她不自觉地就陷入失望颓废之中。
豫郡王正笑得灿烂如星辰,忽然瞥见东君忧伤的脸庞,忙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请姑娘见谅,我知道九头鸟对于姑娘的重要意义。你放心,关于当年你六位兄长的死因,我一定会还给你一个真相。”
豫郡王说话间忽然伸出手来,轻轻盖在了东君的纤手之上。
他是怕东君乍然间听到六位兄长之事,会过于悲痛。
果然,东君全身微颤不止,眼神发直,好在豫郡王及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
“九歌,逝者已逝,最主要是要找到凶手,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好安心。”
东君的玉手被豫郡王宽厚温软的手掌紧紧握着。
在他的呵护之下,她所有的心慌意乱,失魂落魄,皆渐渐化作尘埃,被春风给轻柔拂去。
那记忆中的尸身血海,仇恨满腔,也被他清澈的眼神慢慢洗去,只余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
草原上吹起的风声,仿如天籁之音。
东君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被豫郡王紧紧握着。
而自己的头,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他的呼吸均匀绵长,正在自己的面颊上一下一下的,轻轻碰撞摩擦着。
东君瞬间红了脸颊,她快速直起身来,收敛了心跳,抬头装得若无其事,“多谢王爷的肩膀借我一靠。”
豫郡王:“不用谢!九歌何时想借,小王便随时奉上。”
东君:“……”这两日,怎么越来越感觉,他叫我九歌之时,神情如此熟悉亲近呢?
就仿佛是……
东君摇摇头,甩掉刹那之间的失神,还有一肚子的困惑迷糊。
她再次凝视着豫郡王,清声道:“所以,六位兄长之事,也同永王有关吗?”
豫郡王默然点头。
“那时,我在和安和郡主的一次闲谈中,偶然得知,数年以前,永王父子说是去西州巡边,但回来后永王受了脚伤,却没有声张,只静悄悄的在府中养了月余。”
“去巡边,巡的还是自家军队,为何会受伤呢?那年西境有战事吗?”东君警惕追问。
“那时,西境没有战事,但北境有。”豫郡王一字一句。
东君轻咬玉牙:“所以,永王的脚伤,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巡边途中,一转道去了北境所至。”
豫郡王点头,“姑娘猜得没错。当时,我立马便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便派念三前去西境暗查细访。直到三个月后,他才找到一个退役多年的马伕,由他口中得知,当时永王父子的确是去了北境。
由于当时随行的都是永王亲信,他们口风严谨,所以至今无一人知晓。”
东君神色凝重,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那马伕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马伕在为永王的马匹清洗时,发现了那马掌和马耳之中,藏着一些极细极柔的金黄细沙。而这种金细黄沙,是北境平丘沙漠上特有之物。”
“平丘沙漠1东君腾的就站了起来……
北境的平丘沙漠,正是十三年前,北夷军进犯北境的驻扎之地。
豫郡王也站起身来,与东君面对面,“那个时节,正是北夷军队即将战败之时,也是姑娘你被敌军掳走之时。”
“所以,永王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平丘沙漠的。”东君狠声。
“对。所以,你被敌军掳走,还有你六位兄长的死因,永王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于是,由那时起,我便多了个心眼,探查永王府的秘密时,就又多了个方向目标。直到,有一日偶遇珍夫人的侍女珠娘子,才有了新的进展。”
东君轻声接道:“是她?”
豫郡王怕东君激动,便轻扶着她又坐了下来,继续道:“正是。那日,我与她擦身而过,她身上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怪味道,引起了我的注意。”
东君:“是六谷丹的味道。”
豫郡王“是的。然后,我又多方查探,才得知永王正在永乐院炼制丹药。想来,他制出了六谷神丹,欲在王府几个下人的身上作试验。”
“作试验?”东君讶异,随而沉思,“也就是说,永王并不是六谷教之人?”
豫郡王点头,“他虽不是六谷教之人,但他也定然同六谷教脱不了干系。要不然,他如何有六谷丹的配方呢?”
东君:“所以,说来说去,永王与我六位兄长的死,还是脱不了干系的。”
豫郡王咬牙,“自然,在这只老狐狸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要不然,我能留他到今时今日吗?”
“然后呢?”东君追问。
“然后,我便紧紧咬住这条线索不放,便又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东君双眸放大中。
豫郡王:“永王他不仅仅在试验六谷丹,还派出手下,去四处掳掠七八岁上下,生得俊俏的女童。然后将她们秘密带往他处,给藏了起来。”
东君突然抬眼看着他,“是不是因为花柔的孩子失踪,你随着她这条线索,才发现这个秘密的。”
豫郡王哑然失笑,“姑娘真是心思敏捷,一下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可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东君微笑提醒,“不是你让花盛去找我的吗?”
豫郡王:“可不吗?”
东君睁大双眸:“所以说,当年你救出那女婴后,便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成长吗?”
豫郡王:“……”
“哦!对对对1豫郡王抚额,“当初,我出外办事,无意中发现花盛将那女婴给扔进了弃婴塔内。于是,我便去临天府天桥下,请了个会缩骨功的小姑娘,叫朔一在她腰上绑了根绳子,让她由那小小的墙孔中钻进去,将那婴儿给救了出来。”
东君:“……”原来如此!
可是,刚乍然提起这件事情时,他为何像是记不起来的样子呢?
难道是因为时日久长的缘故?毕竟那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又或是因为他常常日行一善,从而善行太多,便不太记得清楚了。
正所谓施恩不望报嘛!
可不对啊!花柔之女哦,可是他发现永王又一秘密的重要线索,也是他用来引我进永王府的重要一环,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呢?
东君有一刹那间的失神。
“然后呢?”她掩饰住眉间的多虑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