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东君原名玉九歌,乃是北境安北侯玉长天之女。
她女扮男装入帝都考推官,还有一段颇深的因由,暂且不表。
若那老陈知道东君是女儿身份,想必刚才就不会如此大惊小怪的紧张兮兮了。
不对,他会更大惊小怪,更紧张兮兮才对。
美公子被老陈赶下车后,东君又出了好一会儿神,他,不对,应该改称为她了。
算了,还是称他吧!毕竟现在还是女扮男装呢!
他习惯性的摸出一本小册子,那册子封面上写着“备忘录”三个大字。
翻开扉页,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府衙人物志。”
首当其冲一个方框,上写府尹高暄,其下是府丞林云,依次类推下去,便将临天府衙所有人员完整的架构了出来。
更绝的是,由后一页开始,还附带着每个人的人物画像和小解。
这是东君初入府衙时就准备好的‘备忘宝典’,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某一日他失忆之时,认识的人皆不在身边,那他需要知道,还有谁是认识自己的人,还有谁是值得信赖,可以相信之人。
当然,这也是她刚才为什么记得老陈头的原因。
府衙马车夫,自然也是典上有名的。
这不,他拿起笔,想要随手记下方才发生之事,可笔却停在了半空之中。
刚那位美公子的晏晏笑容,犹在眼前。
他晃晃头,然却挥之不去。
有没有可能,自己真是认识那位美公子的,所以才对他如此宽容,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警惕之心呢?
又或者是,自己不过是一时被他美色所迷,心神荡漾,才会有此反常行为的。
他一路想着想着,是羞怯难当。双颊如被红霞晕染,便双手抚眼犯愁。
要是被小八和表哥知道,自己竟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车,而又没有逼问出一些有用信息来的话,指不定他们会如何担心自己呢?
说不定还会暗自笑话我花痴呢?
那以后,他们肯定不会再让我自己一个人单独行事了。
所以,断不能让他们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还好还好,反正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忘了这件事情的,就当自己是打了个盹,做了场春梦罢了。
想到此,他迅速翻开小册子,在其中一空白页上,信笔涂鸦,不一刻,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正抬头望着他。
随后再大笔一挥,在图下信笔一记:路遇一只小玉兔。
哈哈哈,用小玉兔来形容那美公子,真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随后,他又翻了一页,写下了一行字:“老陈头是个有趣之人。”
对了,还有老陈头见过那人呢?
不过,既然他是个有趣之人,那便当浮一大白,任凭他自由发挥吧!
小八至晚方归,东君已经熟睡。
他随手翻看着主子的记录,看到“小玉兔”三个字时,便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任何的兔子,甚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东君还未醒来,小八便忍不住去找老陈头了,见面就问:“昨日你们回来的路上,曾经见到过一只小兔子吗?”
“小兔子?”老陈笃定摇头,“没,任何动物畜牲都没有见到过。”
“那人呢?”小八紧追不舍。
“人吗?”老陈摇头又点头,“人自然是碰见过的,你说这青天白日的,倘若一路上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子,那还不得把人给吓死啊!”
小八耐住性子解释,“我是问有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人都一样,很普通。”
小八:“……”
就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老陈头,答个话都答不明白,自己竟然将公子交托给了他,想想都后怕呢。
而且,公子竟还说他是个有趣之人,他憨成这样,怎么就有趣了呢?
不过好在,公子他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以后可决不敢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小八叹了口气,默默收好册子。
从此以后,这只小玉兔之事,便成了小八的一块心病,也成了一件未解之谜。
因为,在他与主子默契相处的多年生涯之中,还从没有出现过、他领悟不到又解释不通的事情呢。
东君刚坐下,高暄便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东君,我刚碰见老于了,他说你已经确认了史磊的死因,对吗?”
原来昨日,高暄也没闲着。
东君:“嗯,十之八九。”
高暄追问:“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有凶犯的线索吗?”
“暂不知有无。”
“还不知道!”高暄绝望大叫,“你不是叫小八去查了一日了吗?怎么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呢?这样下去,何日才能结案啊!咱们的人,都还被质押在王府呢!”
东君平静的看着高大人。他知道,在这位高大人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是比结案还要重要的事情。
若一日不结案,他便会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亦难以安稳的。
身为父母官的难处,东君自然是知晓的。
高暄抓住东君,“别的没有线索,那史磊的死因,你总得要告诉我吧?我知道你昨夜叫了老于和另两个忤作来会忤,他们一起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也确定了死者的真正死因,对吗!”
“死因虽然是确定了,但尚有许多事未明,时机亦未到,故暂时不方便告诉大人。”东君仍旧很平静,同高暄的急切烦躁截然相反。
高暄一怔,呻吟道:“线索线索没有,死因死因也不告诉本官,你这是要急死本官啦?”
“大人,其实您现在完全可以回府去饮茶赏花,没有人要急死您的。”
高暄:“……”
高暄:“我要是能安心回府饮茶赏花,那我~还是高府尹吗?”
东君暗笑——也对,高大人这个父母官就是操心的命,他要是能安心闲坐,那就不是他了。
东君便示意高暄坐下,耐心解释:“虽然知道了死因,但现在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凡事总得有因,方才有果。所以,咱们得要将整件事情捋顺了,说圆了,还得有根有据,让所有事情都合乎逻辑,解释得通才行啊。”
“好吧!”高暄嘟嘟囔囔的承认,“那你现在捋顺没?说圆没?”
东君乜了他一眼,“这不正在捋吗?”
“快捋,快圆,让本官也好好听听。”
东君看了小八一眼,后者会意,便细细回禀昨日所查之事。
珍夫人的娘家在高山县,并非什么高门候府,其父原不过是永王府的一个詹事而已,靠着女儿上位后,是作威作福,狐假虎威。
这位史小爷硬是恶迹斑斑,罄竹难书。
最过分的事就是,青天白日强抢民女,侮辱不成,便丧心病狂将民女推入河流之中。
那民女之母上前阻拦,亦被推入河中,两母女皆被河水吞噬,至今都未找到遗体。
后来,民女之父刘成状告史磊杀害他的妻女,但因无人敢出面作证,至证据不足,最终史磊被叛无罪释放。
随后,史家怕史磊再多生事端,引起民愤,便将他送来了珍夫人处,暂避风头。
高暄气得拍案而起,“如此恶徒,简直是死有余辜。”
东君和小八没有说话。
高暄:“难道说,他就是因为这个,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自杀了。”
东君凉凉提醒:“大人,江山易改,狗性难移。”
“也是,他若有些良知,就不会视人命如草芥了,又怎么可能自杀呢。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嘛?”
绕来绕去,高暄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要尽快知道,那史磊究竟因何而死。
东君又乜了他一眼,稳如泰山,“大人急什么?这不正在找原因吗?”
“好好,本官不着急了,你们说,慢慢说。”高暄按耐住性子,慢条斯理的坐了下去。
小八由怀中掏出一盒胭脂,往案上一放,“公子,在死者寝房收的这盒胭脂,的确是玉脂斋的新品,且每盒价值千金。这几个月以来,史小爷前后共去买了四盒,共花费四千金。”
“四盒?送了珠娘子两盒,书案上放着一盒,那还有另外一盒呢?”东君暗自盘算着,忽又抬头问:“玉脂斋的人查过没?”
“公子特别嘱咐过,小人自然是仔仔细细的查问过了。”
“如何?”
“玉脂斋在京中享有盛誉,其出售的胭脂水粉,因色泽丰富,用料上乘,皆取自纯天然植物,故价值千金。胭脂虽极昂贵,但却成为京中贵人们追捧的对象,亦成了身份的象征。”
“一盒千金!”高暄摇头叹息,“天!女人们的钱也太好挣了吧!本官这府尹当得是日日提心吊胆,时时步步维艰。这一年下来,俸禄也没有千金啊!”
东君忍住笑打断他,“若不然,大人也弃政从商吧!以大人的能力,定可日进斗金。”
“不许胡说。”高暄一本正经,“正所谓君子之志,食禄于朝,好男儿又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小八,你继续说。”东君一挥手打断了高暄的高谈阔论。
小八:“还有就是,玉脂斋中有位春柳姑娘……”他放低声音,对东君耳语起来。
东君频频点头,又抬起头道:“也就是说,这个玉脂斋也没可疑之处了,现在最想史磊死的人,便只有那民女的父亲了。小八,你去找过此人没?”
“找过了。但自从史磊被无罪释放后,刘老伯就气得病倒在床了。我去找他时,他院里的草药都被雨水淋湿了,他也起不来收,好可怜的一个老人家。”
东君眼睛骤然一亮,“院里的草药是怎么回事?”
“刘老伯一家三口,是以种草药为生的药农啊!”
东君翻翻手中的记录册子,突然问小八:“你还记得那个珠娘子身上的汤药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