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比较重要,珠娘子可不敢随口答了,细想良久,方道:“那夜,他如平常一般,看了一会儿书,说有点头晕,小人便服侍他歇下了。约一刻钟后,小人见他睡得很安稳,这才放心的回自己住处去的。”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夜无话啊!第二日一大早,珍夫人便命人来叫小人去大厅外候着了。”
东君:“哦!去大厅?为何不是去侍候史小爷起身呢?”
珠娘子:“大人不知道,小爷他平常都是午时初才起身的。”
平常都是日上三竿才起身,不是懒惰成性便是个夜猫子。
“那姐姐去大厅是?”
“小人去大厅外看大人如何断案啊!大东珠之事,夫人她也很好奇啊!”
明白了,珍夫人她不是好奇,而是去看永王妃的热闹去了。
讽刺的是,一心想要看别人的热闹,结果自己家却悲剧了。
东君起身在屋内走了两圈,又走到窗户处,在昨日坐过的位置上坐着,沉吟不语。
昨日,他也是坐在此处出神,小八遂上前在他耳边悄声问:“公子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
东君没有回答,静静倚坐在窗前,犹如雕像,小八见他如此,便亦探出半个身子,随着主子的眼光望去。
东南方向,视线越过一道院墙,再翻过一丛玉兰花树,隐隐约约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阁楼的雕花屋檐。
还有一道古色古香的小轩窗。
小轩窗畔,有一族红色的影子,在灰墙绿树掩映间,分外耀眼夺目。
小八再眯眼细看,那红影原来是一红衣女子,正双手托腮,伏于窗前,在向己方极目远眺。
两者之间的距离很远,远到看不清对面双方的模样长相,只能依稀是看个大概。
但莫名其妙的,小八却似乎看到了那女子娇艳高傲的容颜,还有她面上那似笑非笑的隐约笑意。
小八将眼光移向东君,后者仍然维持原状,似乎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珠娘子见他二人倚在窗前,神态各异,便上前一步,娇声嫩语,“这窗外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吗?大人都目不转睛的瞧老半天了,能让小人也开开眼界不?”
她虽然说着请求的话语,但却不等回答便伸手撩起半副卷帘,将半个身子也探了出去。
东君眼珠流转间,瞥见了她手腕上戴着的一根麻绳。
小八见她挤过来,赶紧侧身让到了东君身后。
珠娘子左右瞧了一遭,失望道:“这窗外除了院墙,就是树木,没什么好瞧的啊?”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明她的眼中就只看到以上两样东西而已。
至于远远那道鲜艳夺目的红色影子,在她探出头的那一刻,便已然隐去。
东君款款直起身来,悠然道:“青砖黛瓦,绿树红花,永王府的风景,自然是极美的,在下都看走神了,让姐姐见笑了。”
“这里望出去,不过就是一道院墙和几株树木罢了,哪里就风景极美了。永王府真正的风景,是在琼羽院的后花园内呢。”珠娘子撇嘴微笑,似在讥笑着东君的没有见识。
“琼羽院?是在永王府内吗?”东君随手推舟的惊讶反问,继续装着没见识。
“是呀!那里的院林风景才能配得上大人的极美一说呢。不过,”珠娘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琼羽院是世子的居所,也是永王府的禁地,王府里除了王爷王妃和小郡主,连珍夫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呢?”
又冒出来一个神秘的王府世子,他的住所还是处禁地。
东君开始谨慎发问:“既是不能随意出入的禁地,那姐姐又如何得知那里面风景极美呢?”东君咧咧嘴笑了,这下换他讥笑珠娘子了。
讥笑珠娘子的信口开河,大话连篇。
骄傲的珠娘子立马挺直腰杆,眼含神往之色,“有次小人陪珍夫人去接王爷,虽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处往里瞧了一眼,但只一眼,便终身难忘。”
东君:“……”
他不想接话了。先前本是无心的一句掩饰之言,却换回了一个顶顶重要的消息。
在永王府还有处不让人随意进出的禁地。
而昨日,简东臣和小十并没有向自己传递出这个消息。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在永王府连探了三夜,竟然都没有探出来还有这么一处神秘的所在。
以小十的身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轻松替换出东珠,然却也发现不了那处禁地所在。
可想而知,那这禁地不仅建得极其隐蔽,定还藏有玄门机关,以至于才让人难以察觉。
不过,东君不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永王府的禁地,也是世子的居住之所,就如此轻易地被珠娘子宣之于口了。
那她会不会是在故意试探呢?
所以,东君便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热情。
毕竟,他现在是来查案子的,而不是来追查永王府的私密禁地的。
倘若他表现得太过在意,那之前的还珠一说,就会惹人怀疑了。
那他们接近永王府的真正目的,便会暴露无遗。
东君浅浅一笑,转移了话题,“姐姐,在下还要去后花园案发现场瞧一瞧,能劳烦姐姐给带个路吗?”
珠娘子:“……”
见她有些迟疑,东君接着怂恿道:“永王府地广无垠,由此处去案发现场,在下是不认得路的。此前也想找两个小厮带路,可不知为何,他们委委缩缩又支支吾吾的,全然没有姐姐的大气风范。所以,就只能是劳动姐姐玉足了。”
前面是恭维之词,后续是恭谨之言,再加上东君主仆二人的不凡风姿和清秀容颜,珠娘子如何能抵御得住呢!
她欣然点头。
一出院门,东君便径直向东南方而行,珠娘子急急阻止,“大人,方向错了,往这边走。”
东君是故意走错的,便假装惊讶,“咦!不是往南走吗?”
“大人,那边可是安和郡主住的晴川阁。郡主她最烦人去打扰她了。”
所以,刚才那雕梁画栋的小阁楼,原来是安和郡主的居所。
也就是说,那倚窗凭栏的红衣女子便是安和郡主咯。
“咳咳!”东君略显尴尬,“好在有姐姐带路,要不然惊扰到郡主,在下罪过就大了。”
珠娘子不置可否,只带头向前走去。
三人鱼贯前行,两刻钟后,他们便站在了案发现场。
桂花树下,那两道深深的跪痕依然显眼,芙蓉花也依旧散落在地,午后的阳光由高大的树木间照射下来,摧毁了林间的阴幽之气,也摧毁了昨日残存的诡异气氛,
东君又细看了两圈,对着那株桂花树出了好一会神,便和小八告辞出了王府。
回程途中。
东君懒散的靠在车轩处,“小八,有发现可疑之处吗?”
“有的,想必公子发现的更多吧?”
东君:“首先,咱们问过的那几个小厮侍女,他们也都是日常跟着史小爷的。可他们几人的态度同珠娘子完全不同。问三句只答半句,恭谨小心,生怕说错半个字似的,很明显他们是被人警告过,不许说出史小爷一个半个的不是。”
小八:“不仅没说,还处处在营造史小爷是个宽厚待人之人。”
“正是,虽然这个珠娘子也是在极力营造史公子宽厚好人的人设,但却又总是在有意无意中透露出了一些与之相反的重要信息,比如……”
“比如他懒惰成性,常常日上三竿才起;比如珍夫人不准他出门的真正原因;比如他一掷千金的阔绰之气……由此可知,这位史小爷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务正业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纨绔子弟。而这次来永王府的真正目的,主要是来避难的。”小八跟随东君日久,自身又聪明机敏,自然是一话头便醒尾了。
东君蹙着眉点头:“我原以为,永王府的下人们早就被封了口,我们是轻易探听不出有用的信息来的。可巧不巧的,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位珠娘子都如愿奉上了。那你认为,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
小八:“……”
小八如实答:“公子,这个小八还真看不出来。”
东君将面具摘下,按摩着眉心,眉头渐舒,“原本,我也是有点看不透她的,但直到她说出琼羽院后,我终于想通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故意泄露给我们的。”
“公子,何以见得?”
“这珠娘子不过是一介侍女,就算她再仗着主子受宠,也是不敢私自泄露王府的秘密的。除非,是有主子向她授意,她才敢有此言行。”
小八附合,“但这个主子,绝不是她的现任主子珍夫人。因为,此刻的珍夫人或许正涕泪横流,嚷嚷着要抓到凶手,为弟弟报仇呢。”
东君笑接,“正是,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指派人来唱衰自己的亲弟弟的。”
“那这位主子到底是谁呢?他指示珠娘子试探我们,难道说他对我们生了怀疑之心吗?”
“是怀疑试探,也是戒备,这个倒可以理解。可我不理解的是,珠娘子为何要透露出那些重要信息,明确的指引我们去查死者生前之事呢?”
小八也开始蹙眉:“对呀!不应该是催着我们去找凶手才对吗?”
东君看着手中的面具沉思默想后,“而且,永王今日再无露面,只吩咐下来,说府中下人任我们询问调查,这明显同昨日维护死者之态也截然不同了。”
“对呀!不只是不维护,还巴不得咱们最好查出这位史小爷是自杀,又或是自取灭亡的才最好呢!”
东君继续按眉头。
小八想起小轩窗处的那团红影,又联想到昨日遣侍女送披风的事情,还有她的那一席话,低声道:“公子是不是怀疑,珠娘子背后之人,便是那位红衣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