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见过上官!”
书房廊下,乾天大师兄很是有板有眼的对我作揖行了一礼。
对于成为我首席幕僚这件事儿,大师兄似乎有点入戏太深,而我对于这样的大师兄也已经是见怪不怪,随他去也。
“大师兄来的早了,可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
我在玄关处直接置了一张围棋桌,自己则盘腿坐在了棋桌旁,身子微斜着靠着凭几,一手拿着一本棋谱,而另一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子,正苦心思虑着这颗棋子的去处。
乾天师兄行礼毕后,便缓缓度步上了阶梯,旋即入了走廊,在大门前脱了靴后跨步入了书房,毫不见外直接在我对面落了座。
他先是瞧了眼棋桌上的棋局,再看看我手中拿着的那本棋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你想要破解棋局也不用拿着‘残局’来破解吧?”
残局之所以是残局,那是因为至今为止还无人可破解。
我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所以一上午的时光其实都耗在这里了。大师兄这话,很显然是在笑我没事找事做了。
我笑了笑,言道:
“大师兄不觉得破解残局更能激起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么?”
“哦,你这是又对何物上心了?”
既然要争,那自然必要有所求了。
我却在此时忽地叹了口气,有些颓唐的将黑子丢回了棋盒中,又将棋谱放在了一边,无可奈何的摇头道:
“话虽如此,可我想要的却并非争强好胜,而是谦逊自持。”
即便是磨了一上午,这棋局我也依然没能破解出来,情绪还是颇为有些失落的。
“那现下正合你意了。”
大师兄见状也是笑了笑,知道我是在刻意磨练自己的心性,只是居然用了这么磨人的法子,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如同想要破解这个棋局,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所以我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说起来,昨日之事儿,还得多谢大师兄了。”
别人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上;
“昨日之事?”
大师兄在此时同我打起了马虎眼。
“昨日我带着琬儿去了凤来楼,回程之时得人相赠九霄环佩和柯亭笛,对方说了句‘名琴得遇知己,好笛赠与良朋’,我思来想去,这洛阳城我也是初来乍到,能将我视作友人还将如此厚礼相赠的,也就只有乾天师兄你了。”
乾天师兄一点都不惊讶我会这般说,反而有些好奇的反问道:
“九霄环佩?”
“嗯,琬儿给它取的名字。”
我言语间颇为得意。
“确实是个好名字!”
大师兄闻言,也颇为赞赏。
我从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将已经温好了的米酒也给大师兄倒了一杯,置于他案前,又指了指旁边的几样精致的糕点,做请字状。
这寒冬腊月,能一边喝着温热的米酒一边与好友知交一起赏雪闲坐,相谈甚欢,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你的那位朋友可有事相求?”
现下想来那人也是得了大师兄劝语,才舍得将这两样珍宝拱手相赠的。
我很直白的问了这句话来,有句话说得好,拿人家手软,天上可从来不会无故掉馅饼的。
“就不能是士族之间一见如故,以物相赠聊表相惜之情么?”
大师兄这话是在说我市侩了么?
“若我只是个普通士子,或许还会相信这套说辞。”
越是身在高位,这类以物相赠才越发得小心,因为赠得东西越有价值,往往所求也就越高了。
大师兄见我陡然变得如此老套麻溜,也真像那么一个老于世故之人了,不由得另眼相看。
“既然你都有此觉悟了……”
我忙摆手言道:
“诶,我不想做的事情就请免开尊口了。”
大师兄表情一愣,忽地笑了两声,言道:
“这就是你投桃报李的诚意?还不如不说呢?”
“不提我心中会不安。”
“一句免开尊口,你就心安理得了?”
“当然!”
我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言道:
“你作为下属送点小礼给上官以求关照、聊表心意也属平常,所以,大师兄且宽心,往后作为上官的我一定会多多提拔大师兄的,以大师兄之才,将来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边说着我边举杯敬了乾天师兄一杯,也算是把我的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了。
“那属下便先谢过上官提拔了。”
“欸,好说好说。”
此时此刻,大师兄也不得不惊叹于我的巧舌如簧了,颇为感慨的也举起了酒杯,两人各怀心思的将手中这杯酒一饮而尽。
一套非常市侩的说辞过后,我忙又提出自己的疑惑来,直言到:
“大师兄可知道这洛阳城中可有能修复古琴的匠人?”
我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想找到一个手艺绝佳的师傅帮忙修复那张古琴。
大师兄苦笑一声,有些无奈言道:
“真拿我当百晓生了么?”
“欸,大师兄过谦了,试问这洛阳城中有何事是大师兄不知道的呢?”
“我又不是神仙,真当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大师兄边说着似乎也对那棋局感兴趣了,伸手从棋盒中摸出了一颗黑子执着,似若有所思。
“对我来说,大师兄你就是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仙。”
“恭维我也没用,我若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逍遥楼的暗线也就不会被你拿去倒卖了?”
哎呦喂,大师兄莫不是来找我算账的?
我忙陪着笑脸,言道:
“欸,说什么倒卖,我这是让其物有所值,以免暴殄天物么。”
“所以它值一块上好陨铁了。”
看吧,在这洛阳城中果然没有什么是我这位大师兄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是他想知道的话还真没什么可以瞒得过他这位‘洛阳之主’的呢。
“大师兄你想要那条暗线也该早些同我说么,阿姐先开口了,我自然得给阿姐不是,毕竟她现在可是家主呢,家主之令不可违,家中的规矩我还是记得的。”
嗯,我的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大师兄见我如此巧言善辩也是无法,直言道:
“你就这般害怕那条暗线会落入我手么?害怕得都把你阿姐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意图被大师兄识破,我也并不慌乱,相反,我也很直白的回复了他。
“不是害怕,是不想。”
大师兄闻言,笑出声来。
“防备心还挺强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在这洛阳城中能与大师兄你互相制衡之人,也就只有阿姐了。”
说起来我又有几日没有见到阿姐了。
“你就不能相信大师兄么?”
大师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非常期待神情。
我微微一愣,旋即回道:
“叶晨相信大师兄。”
说完,我为大师兄斟酒,大师兄倒是面带笑容的将这杯水酒一饮而尽了。
“你既然想修复此琴,那可知道此琴来历?”
大师兄此话,便是愿意帮我了。话也说回来,只要是我有所求,大师兄都会尽心竭力的为我办妥呢。
“琬儿说那琴极有可能是出自于蜀中雷氏。”
蜀中雷氏,极善斫琴,世人皆叹:雷琴精妙无比,天下无双。其盛誉之隆,可见一斑。
当日太白楼武道大会之时,琬儿便曾弹奏过雷氏琴,那是宫家收藏的众多古琴之中的一张,雷氏的‘春雷’琴,此琴音韵沈厚清越,令人回味无穷。
至于如何分辨雷氏之琴,是有迹可循的,所以琬儿在鉴定‘九霄环佩’后便推测出了这张琴的制式与雷氏琴同出一源,由此可知,此琴也应是雷氏斫琴师所制,只是颇为奇怪的是,这琴的后身并未刻有琴的名字和斫琴师的名号,若当真刻有雷氏名号,又岂会让此琴流失于外而为人所不识呢?
“原是出自于雷氏,难怪乎能发出如此清越之音了。”
大师兄都不禁为昨晚之事发出一声感慨了。
“既是雷氏之琴,是否应寻雷氏之人帮忙修复此琴?”
虽说不知为何此琴琴身没有刻出琴的名字和斫琴师的名号,而想要修复雷氏之琴的话,寻找它原来的主人不是最为稳妥之事了么。
“据我所知,现下洛阳城中并没有雷氏之人,不过么……”
大师兄这话转折得令人心痒难耐了。
我忙又笑着帮他斟酒,边劝饮边问道:
“可是有人能修复此琴?”
大师兄看到了我的诚意,也看明白了我只有在有所求之时才会露出这般讨好的表情来,笑着言道:
“此人也许可以修复此琴,不过他是一位瓦泥匠。”
瓦泥匠?!
既然是大师兄推荐的人,想必也自有其过人之处吧。
“那改日我亲自前去拜会,多谢大师兄了。”
大师兄见我对他的话不假思索便加以采信,这时候才露出颇为欣慰的神情来。
“话说回来,宫明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大师兄居然会在此时同我提到宫明,还真是有趣得紧。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昨晚大师兄你也在凤来楼吧,宫明所作所为你也应该亲眼可见了。”
大师兄闻言,颇为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言道:
“宫明今日已被宫老夫人赶出了家门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大师兄见我一脸平静,继续问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宫明会被家族除名啊?”
大师兄自然是知道我与宫家有何关联,突然提到宫明果然也是刻意而为的。
“宫老夫人为了保住宫明等家族子弟而破除祖宗家法,即便宫明行为过于放浪,只要不触及族法根本,老夫人都不会黜落宫明,将他从族中除名的。”
大师兄嘴角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其一,更为主要的还是你开口向宫老夫人求情了吧,不然对他的处置也不会这般轻巧了。”
看起来大师兄也很是不喜宫明昨晚的所作所为了,那确实不是一个世家子弟应该有的行径。
“也不算轻了,都动用了家法,在宗祠之内族人跟前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淋的。”
这么说确实看着有些惨了,不过想来宫家还是会手下留情,不会真把人给打残,毕竟宫明对宫家来说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至于受刑的过程中有无刻意放水,这应该也只有宫家之人最清楚了。
“这也是他该受的惩戒了。”
大师兄见我有心偏袒宫明,顺带着看我的表情也开始带了几分怒气来。
天地君亲师这套森严等级礼教之下,宫明身为世家子弟不顾礼义廉耻求取一个身份低贱的乐妓为正妻,而且还被人当众拒绝了,这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整个士族阶层的公敌。
“因为是一位身份低贱的乐姬,所以他就不可以求取为妻么?”
我明知故问的反问了大师兄这个问题。
“若宫明只是一介草民或者山野村夫,就可以了?”
身份高低贵贱就是这么重要,不能容忍任何人加以触犯。
“晨儿,你既然深知这世道的规矩礼法,就不要试图去加以触犯挑衅。”
大师兄这是在警示我了。
闻言,我笑了笑,回应道:
“我本身的存在,就是对这世道规矩礼法最大的挑衅了。”
大师兄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更明白我对这世道不公心怀怨怼已久,也正因为如此他担心我会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可我的性子,大师兄即便过往不知,现在也该是清楚了的。
“所以,你不打算回头了,是么?”
回头?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回头啊?!
我缓缓的放下酒杯,只觉得座乏了,便扶着桌案立起身来松松筋骨,一步一步走到了门边,望着庭院中那皑皑白雪,脸上笑意更浓了,心里有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情绪,无法尽数用言语形容,只觉得满心欢喜,却又无所畏惧……
“大师兄,你知道么?宫明做的事情,我也做过;宫明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做到了,而相应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辈子我都只能是高辰,可即便如此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既然无悔,也就,不需要回头了。”
因为是高辰,萧琬就是我的妻子;因为是高辰,也就能登上那一人之下的相位,实现我们共同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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