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斜瞥了一眼正拿鼻孔看着他的李国公,两个人心照不宣,这他们斗嘴了半辈子,不见胜负,那便培养几个徒弟出来,在这教学方面再一较高下。
有这种心思的自然不是少数,官场之上谁没有点勾心斗角和党派之争。这一切王明阳和钱在野都看在眼底,也乐得让他们保持住这微妙的平衡。
“各位,要讲的也都差不多交代完了,那我们移步到后花园去小酌几杯昂?”
钱在野也能明白这些朝廷命官太久没有见面了,将来他们可都是要在云上学宫中教书,相互之间是时候聚一聚了。
“哈哈哈!老夫正有此意!”
“国师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走吧!”
“走走走,我家那老婆子整天不让我喝酒,今天国师与首辅大人邀请,她总管不着了吧!”
人群三三两两结伴,除了原吏部侍郎和西门卫百户有事情,满含遗憾地谢绝。其余人皆是无比喜悦。整座皇宫,现在应该称为云上学宫,难得有如此热闹的一天。
武官们大都比较好爽,直接便是坐于许久没有修剪过的草地之上,聊的大多是家中子女是多么不让人省心了,当年与那北邙蛮子打仗是多么的凶悍。
而文官群体则更偏爱于坐于凉亭内,望着满园秋色,回忆起女帝还未染病之时的朝堂欣荣。也有几个兴致所至,不免开始当场做起了诗词,再加上文人本身便爱附庸风雅,便开始当场斗起诗来。
钱在野和王明阳则对坐在湖泊边的圆桌两侧,两人都没说一言,静悄悄看着美景,和文武百官相互寒暄以后,这些官员也便十分识趣得不再来打扰这两位大人了。
“钱在野呢!那混小子是不是回来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园子外边,传来,将这原本岁月正好的氛围一下子便打破了。
伴随那声音而来的,还有一股无形无质的压迫感,让人心头感觉到由衷的害怕。
“王大人?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啊?”
在凉亭内,几个年老的官员原本还在相互斟酌着用词好坏,随着一句“混小子”他们瞬间不动弹了。几个年龄稍小的官员打着颤询问着。
“别说话!不关我们的事!”
武官之中,好几个人可没有文人那般矜持,而其中大部分人光听那声音便知晓了来者身份。其中几个在兵中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将军,满不在乎,依旧翘着二郎腿,脸上甚至饶有趣味地笑着,其中便包括了四方门卫的统帅。
“在野,你可以开始跑了!”
白发白衣的中年人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里夹杂着一种让其自求多福的意思。
当其转头看来之时,发现原本在其对面的黑袍公子早就连影子都不知去往了何处。中年人表情僵在那里。
“钱在野呢!混账东西!给你奶奶滚出来!”
只见得在后花园那粉刷青白色墨绿石拱门处,一个穿着锦衣华服,脸上涂抹着名贵粉黛,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掐着腰,一脸怒容地看着园内众人。
“芳君啊,怎么风风火火地就来了啊?”
“对啊!芳君,怎么好像国师欠你钱没还一样啊?”
史震翔老将军此刻旁边正坐着李国公,两人都是爱挑事的主,出身于军中,神芳君对他们也一向客客气气。
“别吵吵!”
神芳君此刻怒从心中起,瞪了一眼史将军和李国公,二人一下子感觉到心头紧缩了一下。暗想着,果然这是把金樊都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主。惹不起,惹不起。
三个字带有狮吼功般的穿透力,让文官那边集体都歇菜了。神芳君环顾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那石桌边的白发之上。
王明阳没有敢去看门口,头一个劲地往下低着,拿手半掩着脸庞,心中在祈祷着不要被神芳君看见才好。
“钱在野人呢!”
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进自己,刚才钱在野坐着的凳子被缓缓拉开,华贵的金银首饰反射着太阳光,几乎要闪瞎王明阳的眼睛。
“呵呵呵,芳君啊,你来啦~”王明阳相当讨好般地笑着,努力扯开话题。“怎么今天亲自来了呀?刚好在酒楼啊?”
“钱在野那兔崽子呢?”
“咳!我也不大清楚,这不,刚才还在这呢!可能,可能去茅厕了吧。”
看着那能杀人的锐利眼神,王明阳也心虚不已,他能看出来神芳君今天异常地生气。便继续开口问道。
“你先消消气,这又是咋的了?感觉要把钱在野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王明阳稍稍引动气流,让秋分吹起,尽可能地给神芳君灭灭火气。
“呵!”神芳君重重地冷哼一声,右手握拳如铁锤般敲打在石桌之上,道道细小的裂痕下一刻便由其拳头落下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开来。
“钱在野!他把我那酿酒的酒窖给洗劫了,他奶奶的!”
“昂?啥时候的事情啊!”
王明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钱在野不怕死得很,但没想到能这么不怕死。这是喝了多少,才能让这位大掌柜的,这么生气啊!
“中秋前一天!周边几里的人家梦里都闻到了桂花酒的味道!他丫的!真能喝!喝不死他!”
想到这里神芳君怒意再次上涌,又是一拳,那已经有裂痕的半边石桌,实在支撑不住这又一下的重击了,整个都倒塌化成碎石。
“嗯!喝死他!别气啊!”王明阳冷汗都有些掉了下来,从实力层面他必然不会惧怕神芳君,而面前的局势都是钱在野偷偷喝了那么多酒,还赖账。
“芳君啊,这边这么多人呢,钱在野好歹也是大梁的国师,我认为啊,应该给他留点面子。”
“面子?!他那没脸没皮的样子!还要面子!”
声音响彻整个后花园之内,几个不知其中关系的员外郎都听傻了,面前这个华贵女子究竟什么来历才能一边骂着国师,一边让首辅来劝导。
“王大人,你就告诉我吧,首辅对面那位什么来历啊?”
“那位你都不认识?神芳君,金樊的老婆,杏花楼的大东家,你在这官场怎么混到现在的?”
“那位就是京都第一的活阎王?”
凉亭内几个官员窃窃私语着,听到这不怕死的东西,居然敢直接称呼神芳君的外号,那位官至户部侍郎的王大人慌忙拿手做出静声的动作,脸上的肌肉在吓得颤抖着。
余光悄悄瞥向那富贵女子,看到后者并没有关注到自己这里的动静,才敢让自己一直长长憋着的那口气吐出。
而此刻,在后花园外左侧的一个不起眼小花坛旁,紧实的泥土此刻却有些异常的松动,听到神芳君的步伐渐渐远了,原本平整的地方一下子便向上凸起来。
一双眼睛悄咪咪探了出来,紧接着发现并没有异常。那张俊朗的面容从土地里冒了出来,一朵小花此刻正被其顶在头顶之上。
“哎呦~好险,差点就被抓住了~”
钱在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心脏跳得飞快,环顾四周,丝毫不敢暴露自己的气息。
而在他看向右侧之时,吓得差点没背过去。穿着官袍的婉儿正带头看着自己,身后是跟着十几号人,手里都拿着杏花酒,众人你望望我,我不敢望望你。
就在婉儿刚要叫出声来时,钱在野眼疾手快,便是跳起,脚步轻盈落地,拿手直接捂住了婉儿的嘴巴。手上还带有些许的泥土。
眼里满是恳求让婉儿别说话。钱在野掌心感觉变得越来越烫,下意识以为自己捂得太用力了,便一下子松开来。而婉儿立马把头撇向一侧。
整张小脸红得不行,也没有去管脸上的泥土,牢牢地闭着嘴巴。不敢去看钱在野,心脏比钱在野跳动得只快不慢,而钱在野则满脸疑惑表情,心想这是咋回事?
头上的小花在风中吹得歪来歪去。钱在野没有去多想,没有啥绅士风度地从婉儿手里接过两坛杏花酒,冲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钱在野想到园内还有那个活阎王在,便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提着杏花酒便卯足了劲往宫外跑去,那奔跑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就像是踩着空气,凌空而行,没有几个呼吸,便不见了踪影。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身后的几个送酒仆从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婉儿那红扑扑脸蛋上的泥土,和脚下的那朵小花,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婉儿俯下身子,捡起那刚才长在钱在野头顶的花朵,轻轻拂去上面的些许泥土,但她好像忘记了一般,没有去擦掉自己脸上的泥印子。
嘴角止不住上扬,脑海里浮现那如沐春风的一笑,将手中鲜花轻轻放到自己的衣袖口袋之中,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任务,招呼着身后仆从把酒抬进去,还特意叮嘱不得将事情外传。
钱在野边走边喝着手里的美酒,庆幸着自己又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