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平江府
雩风三月,谚语风俗中又称之为辰月、鸢时、故洗之刻、桐月或者暮春。而数百年来,平江府总是被一渠蜿蜒静水潺潺环抱,水上清音船舫,古藤石桥,粉墙黛瓦,青石轮辙,柳絮飘飞,时光冉冉,朦胧醉意,渗入心髓,无时无刻不透着烟雨入梦,循环着涟漪不止的境。
仁前街与观前街遥遥相望,中间隔着森穆端方的府衙,是平江府最显赫的两条街,居住在这两条街的亦是平江府的名门望族。
朝着仁前街的南端望去,错落有致的各大家族府邸,鳞次栉比一一排列开去。
洛府老爷洛焕丘,现官居正七品侍御史,洛家的宅子虽然不是位列最末端,倒也算得上临水僻静,门前繁漫。
洛焕丘的原配于两年前病逝了,留下一女一子,且都在垂髫之年,故洛焕丘于去年冬天续了弦,娶得是有名的苏沪织造商之女田湘依,田湘依亦是新寡,进洛家门时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名叫沈筠。
洛焕丘为人刚正勤勉,在平江府风评甚佳,却不善于处理一应内务,田湘依则生得一副似水柔肠,宽严并济,极善打理操持,洛府自从交托在她的手里,立竿见影般地井井有序起来。
洛府内宅
洛焕丘坐在堂中,刚刚查问过三个孩子的功课,他点点头,面色和蔼
“珩儿,筠儿尚年幼,这《孟子》还待先生细细讲解开来,瑧儿的《礼记》倒是温不错,今后有何疑难之处,尽管来找爹爹即可。”
堂下的三个孩子,唯一的一个男孩就是洛永珩,今年刚满六岁,生得浓眉大眼,聪俊可爱,甚是招人喜欢,左边站的,娟秀玲珑、灵气十足的就是沈筠,她粉衣粉鞋,连挽发髻的发带都是粉色的,看起来活泼娇俏,右边明眸若水,怡然安静的是九岁的洛瑧,她挽了一个单发髻,配一支白脂玉发钗,湖蓝衣裳,小小年纪已是莲动出尘。
洛永珩立马跑上前去,伏在洛焕丘的膝盖上,笑眯眯地问
“爹爹,你是在夸赞姐姐吗?”
未等洛焕丘回答,沈筠眼中也泛着喜悦的光彩,柔柔地喊
“请问爹爹,那我们可以同喜嬷嬷去上巳节了吗?”
一直静静坐在堂上的田湘依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筠儿的贪玩,果真是从未让我失望过的。”
洛焕丘看了看田湘依,依旧和颜悦色
“他们还年幼,贪玩些也是常理之中。”
洛永珩抬起渴望的大眼睛,抢着问
“爹爹是允了吗?爹爹?”
田湘依上前扶起洛永珩来,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皱褶,温和地望着他
“地上多凉,永珩也想去上巳节吗?”
洛永珩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满眼期待
“是的,永珩去年生病了,没能去成,觉得很遗憾。”
洛焕丘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抬眼看了看正对面静默的洛瑧,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觉得这个女儿仿佛离他似近似远。
“你们都想去上巳节吗?瑧儿,你想去吗?”
洛焕丘缓缓问。
“我们真的很想去!”
异口同声的是几乎跳脚的洛永珩与沈筠。
洛瑧看了看弟弟、妹妹的模样,唇角漾起浓浓的笑意
“爹,我想去。”
洛焕丘满意地点点头
“今年,你们可以去上巳节。”
“太好了!谢谢爹!”
堂内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
傍晚时分的后院,喜嬷嬷带着洛瑧与沈筠回到她们的卧房前。
沈筠仍然抑制不住地高兴
“洛瑧,我们可以去上巳节,你不开心吗?”
据于洛瑧实在只比自己大三岁,沈筠从来不喊她姐姐的,而洛瑧对于这个称呼也是不过分在意的。
洛瑧回眸,浅浅笑道
“离上巳节还有好几天呢。”
沈筠伸出五个手指在她面前确定地晃了晃,俏皮地说
“五天,是五天!洛瑧,我们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好好准备哦!”
喜嬷嬷努力追上了沈筠的脚步,急切地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什么也不用准备,我会帮你们都准备妥的。”
沈筠即时抗议道
“那怎么行?我们好不容易出去游玩,得细细安排一番,喜嬷嬷你不懂!”
喜嬷嬷听到这话,担心地直摇头
“二小姐,你们别添乱,就妥妥了。”
沈筠并不理会喜嬷嬷的无奈,自顾自地念叨
“我要带着咩咩去,我还要带着最漂亮的祈福挑花去”
“咩咩?二小姐,不要带了吧?上巳节拥挤不堪,你带着一只狗,不行的!”
喜嬷嬷狠狠捏了一把冷汗,脸色都变了。
“不行!这种热闹的场面,我一定要带咱家咩咩去见一下市面的,嬷嬷不用再劝我了。”
沈筠话毕,已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洛瑧发现喜嬷嬷忽然停在了原地,便转头安慰她
“嬷嬷,别担心,咩咩很乖的,况且到了那一日,筠儿不一定会想起咩咩来。”
喜嬷嬷面色为难地强颜欢笑
“明明是一只狗,偏偏取个羊的名字?阿弥陀佛,二小姐有大小姐一半的懂事乖巧,我就安生了!”
洛瑧望了望沈筠的背影,只微微一笑
“筠儿回屋了,我也去睡了,嬷嬷你去看着珩儿吧,他没有你在是睡不着的。”
喜嬷嬷连忙点头
“是,有小绾在大小姐屋里伺候我很放心,我这就回去了。”
洛瑧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
这两年里,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娘亲陪伴入睡的夜晚,相比自己,年幼的洛永珩需要娘亲最信任的陪嫁喜嬷嬷,更需要她的照顾与保护。
翌日清晨
太多时候,越是盼望已久的日子,越是感到它会慢条斯理的到来着。
沈筠在院子里想方设法各种玩耍、打发时间,巴不得望着上巳节已改期到了明日。
桃花树下,洛瑧摆了书案,习字的间隙,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院中嬉闹的沈筠与洛永珩。
“永珩,你想要吗?抓住我就给你!”
沈筠拿着一把木剑向桃树下跑去,身后洒落一串银铃笑声。
洛永珩虽然与沈筠同龄,但沈筠出奇地高出他半个头来,想要拿到沈筠手里的木剑,他只能在她身后拼命地追赶。
“等等……等等!”
洛永珩永远只会这么叫嚷着,奔跑着!
在洛永珩身后是一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狗“咩咩”,它着急地跟随着两个主人的脚步上窜下跳!咩咩之后,是胖胖的喜嬷嬷,她总是会担心地喊道
“小心了!你们都慢些啊,小心石阶!是谁把这个竹篮放在路中央的……”
这就是自从沈筠进入洛府,走进洛瑧姐弟俩的生活之后,几乎每天必重演的一幕。
密密疏疏的晨光中,洛瑧眯着眼,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望着眼前仿佛循环不止的冉冉时光,欣然而笑。
总是,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洛永珩跑累了,沈筠也闹够了,沈筠就会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躲在桃树背后,瞅瞅正弯腰撑着双膝、同样朝她望过来的不甘地洛永珩,她伸出洁白的小手来,招招手,轻喊一声
“珩儿,给你啦!”
洛瑧眉眼如璨,忽想起自己的《梓山序》还没有抄写完,忙翻开崭新的一页书,低下头,神情专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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