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当年上京时,换一条路,那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可如果换一条路,又如何遇到晴岚?
如果他在遇到晴岚之后,避开封家呢……
可谁又能保证,没有封家,就没有云家,没有余家……
命运之手,从来不曾眷顾过他!
“爹……”贺锦兮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爹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叫我,能在临死之前享受到天伦之乐,是爹赚来的……锦兮,答应爹,一定要活下去!”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她有着和妻子一样的眸子,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多年前……
少女在山中挽弓射下一只恶狼,救下他的性命。
她将恶狼的尸体抗在肩上,朝他微笑。
那是他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晴岚,我没有治好我们的女儿,你会恨我吗?
少女在林中朝他招了招手。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漂浮着,飞向她……
“晴岚……等等我……”
李闲庭抬高了手,仿佛想要拉住什么,最终,却落向深处。
贺锦兮心口一悲:“爹……”
……
漫天的纸钱飞舞,一身缟素的贺锦兮立在墓前,神色之中难掩悲痛。
贺锦兮将李闲庭带回临渊门,把他葬在娘亲的身边。娘亲说过不恨他,应当也很欢喜与他在九泉之下重缝。
娘亲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她却后悔了,如果自己聪明一些,早一些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那她一定会珍惜他们的每一次相处。
可是后悔又有何用?
“锦兮……”封常棣看着她满脸泪痕,心疼上前,正准备拥住她,不想她一个闪身,与他又保持距离。
封常棣惊道:“锦兮……”
“封常棣,这些日子多谢你帮我操持我爹的后事。”若不是封常棣力排众议,李闲庭也不能回到临渊门,这份恩情,贺锦兮记得。
封常棣道:“你我本是一体,何必如此见外。”
“我们是不是一体,旁人不知,你会不知吗?”贺锦兮抬眸看他,神色冰冷,“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中了碧寒枝的毒?”
封常棣默然。
贺锦兮并没有等他,有些答案她早就清楚:“是从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发现了吧?后来,我夜探竹杖居,你拉住我的手,那时候,你是在确认我的病症,对不对?”
其实还有许多的破绽,譬如三两就卖了她自己,譬如每日一次的牵手,譬如每日必须得试的药。她一日日地喝着他熬的药,还以为自己的毒性又发生了变化,却没有想到是那些药的效用。
不待他开口,她又轻轻一笑:“封秀雪说得对,你将我娶进门,就是为了让我当试药人的对吗?后头我蠢,给了你光明正大的机会。”
“当初,我确然是有这份心思,但后来,不是。”封常棣并没有回避,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我将你放在心间,想尽办法缓和你的病情,寻找解药。锦兮,我从未有过利用之心。”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贺锦兮自嘲道,“实不相瞒,我为了另一半双凤玉佩,答应父亲与你成婚,是在骗你,你将计就计,用我试药,是在骗我。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各怀心思,往后的日子,真的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我可以。”封常棣毫不犹豫道,“我早就知道你在骗我,那日,你向岳父讨要剩下的半块玉佩,我就在树林中看着,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
贺锦兮想到他忽然决定前往北城那夜那冷漠的态度,忽然间笑了起来,“哈,你走的时候,我还自作多情,投怀送抱,你那会儿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笑?”
“是,我也有过愤怒,恨你欺骗了我,我也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再对你心软,可是收到你毒发的消息,我还是不由自主赶回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我多么害怕自己失去你……”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她的眼眶聚满了泪水,“谢谢你不在意我骗你,谢谢你不计前嫌救了我,谢谢你把我当猴子耍?”
“我从未有戏弄过你的念头,我只想将你捧在掌心,哄着你,让你快乐。”封常棣看出她眼中的怒意,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惧意,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下意识上前,想要拉住她。
可是贺锦兮却先一步避开他的靠近,以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如果你不想戏弄我,为什么发现了之后你不说?为什么在我坦诚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依旧没有说明?封常棣,你所谓的真心,不过是将我当玩偶戏耍罢了。如今,我不想当这玩偶了!”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送到他面前:“封常棣,我们和离吧。”
冰冷的衣袖擦过他的指尖,封常棣的心一直下坠:“不可能。我和你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放开你。”
“你是死不了的,我却是要死了。”贺锦兮冷冷说道,“我才下山不多久,正是大好年华,就算被碧寒枝折磨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想死,你把人参还给我。”
封常棣没有犹豫:“陛下赐下两株人参,如今已被封秀雪毁了一株,余下的那一份,理当是你的。若我给你……”
“既然是我的,你又和我谈什么条件?”贺锦兮将和离书丢向他。
和离书擦着封常的袍子,飘然落地,他没有捡起来:“我不和离。”
“和离书你自己收好,往后你另娶,自己按一个手印就成。”贺锦兮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明日,你派人把人参送上山,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眼见着她就要拂袖离去,封常棣纵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锦兮,你为什么不信我?是要我将心掏出来,你才看明白?”
贺锦兮冷漠看向他:“好狗不挡路,封常棣,你若是不让开,不要怪我不客气。”
封常棣蓦地抓住她的手臂,咬牙道:“除非我死!”
“噗!”利刃穿破华裳,刺入心口,贺锦兮手中的匕首没入封常棣的身体,她的神色冰冷,声音决绝:“若是不走,我就把你的心掏出来。”
封常棣没有松开,反倒抓得更紧:“不松。”
贺锦兮毫不犹豫举起匕首,对准他的胸口又是一刀:“松手!”
“不松!”
贺锦兮手起刀落,又是一刀:“松手!”
剧烈的痛楚从胸口弥漫至全身,但这些哪里有她的言语扎人,他咬紧了牙关,依旧只有两个字:“不松!”
鲜血从两处伤口滚滚涌出,瞬间就染红了他的白衣,贺锦兮的手中沾满了鲜血,脸色却愈加冷漠:“那你就死吧!”
最后一刀插入他的身体,封常棣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卷入,闭眼之前,只看到贺锦兮冰冷的面容。
……
香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二少爷与二少奶奶和和气气去安葬了李姑爷,一回来,就剩下奄奄一息的二少爷。
叶声说,二少奶奶刺了二少爷三刀,丢下和离书就走了,如果不是他机敏,看到二少奶奶满身是血离开,二少爷就要死在山上了。
就这样,二少爷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叶声将唯一的两百年人参送去临渊门。
更奇的是,不论二三四房的老爷怎么阻止,老太君、家主都站在了二少爷这一边,说这本就是封家欠二少奶奶的,就算是一株人参,也还不了这份亏欠。
几位老爷又不敢去侯府求助,因为二少奶奶是侯爷的长辈,说了也没有用。
最后,叶声心情郁闷地去了,满脸怒火地回了。他说二少奶奶看到人参,高兴地喜形于色,随手给了他两个铜板,想把他打发了。
他一时不服,就和二少奶奶理论,没想到二少奶奶直接就将他打趴,一点都不念往日的情分,将他轰下山。
如今,人参没了,家主的毒是不可能解了。二少爷又受了伤,始终没有踏出房门。整个封家愁云密布。
可香儿却恨不起二少奶奶。
自从二少奶奶来了之后,二少爷也不再只关在药房,竹杖居比从前热闹多了,她不像别的主子,就算不苛待下人,也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他们。她是真心把他们当做朋友,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坏的事情。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叶声听完香儿的话,悄悄看了一眼卧房内的封常棣。
二少奶奶走了几日,主子如从前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可是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跟了主子这么多年,除了知道家主中毒那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子如此消沉。
“二少奶奶是真的坏,从前的一切都是装的。”叶声忍不住恨恨补上一句。
“就算装,也不能装这么久,一点破绽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吧!”香儿也不忍心,可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
“香儿,你就是太单纯了,不相信你去问问芍药,她肯定能给你说出一堆破绽来!”
香儿摇了摇头:“今天我和芍药琢磨了一整天,也没找到原因。话本里,才子佳人要是决裂,总有个无法抗拒的缘由,或者家人不许,或者不是门当户对,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已经成亲了,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叶声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媳妇脑子里有一根管子,好话从这头进去,就从那头出来,一丁点儿都没留在脑子里。正琢磨着要如何说明,忽然间看到家主房里的小厮一脸焦急地冲进来:“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家主他吐血了,您快去看看!”
叶声来不及传话,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封常棣的身影跃出,朝小厮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登时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