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房间里,吊垂着的水晶灯散发出柔和的亮光。
水龙头里冰冷的自来水被手掌带着拍打在脸上,苏杨愣愣地看着镜子里有些苍白瘦削的16岁少年,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还没彻底适应自己的这张新面孔。
如墨的短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额前,眼前的这张脸仿佛糅合了东西方最为菁华的部分,既有西方人宛若鬼斧刀削一般的立体感,又有东方俊男剑眉星目的完美五官,整体看上去无比惊艳,就是干瘦的脸颊让脸的主人显得有些虚弱。
事实上,苏杨现在的身体也确实很虚弱,就像是刚刚大病一场。
继续梳理着脑海里多出来的一部分名为‘凯恩’的陌生记忆,苏杨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已经穿越,或者说上一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就像是看着镜子的自己,总是有一种无法分清虚幻和真实的荒诞撕裂感。
再怎么说,一个小有身价的专业心理医师都不应该被‘疯狂崇拜’自己的女患者用十三刀捅死才对,自己又不爆金币,不该承担这样的痛苦。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自己当时不应该拒绝女患者的特殊要求,很明显,在某种疯狂的幻象中,女患者已经迷失在了虚假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总的来说,自己还是太过小看由执念所诞生的欲望了,自己非但不该与女患者争执,还应该满足女患者,告诉她《死灵之书》是真实存在,由阿拉伯狂人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杜撰的,而不是一个名为洛夫克拉夫特的美国恐怖故事作家虚构出来,被许多人扩充过的神话故事书。
回想起自己胸前被染红的《死灵之书》,苏杨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女患者疯狂的笑容淡去。
终究是过去了,宛若一场永远都无法再见的梦。
深深叹了口气,苏杨眼前的玻璃渐渐模糊。
过去的名望,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乃至于背负的情感债务,此刻通通化为空中泡影消失不见。
再怎么悲伤,苏杨都已经死了,现在站里在镜子前的是凯恩。
当过心理医师的经历告诉苏杨,除了接受这个陌生的新身份外,自己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让自己生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不过往好里想,就算是在原生家庭混不下去,单纯地靠自己的社交能力应该也很难饿死。
毕竟现在的自己也只有身体是十六岁了。
“咚咚咚……咚咚咚……凯恩?你怎么又锁门了?你没什么事吧?姐姐帮你把早餐端来了,要趁热吃才行。”
卫生间……或者说盥洗室的木门外传来了一声柔柔的女性声音,凯恩明白,那是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凯丽。
作为被爷爷赫拉格收留养大的孤儿,或许是因为怕再次被抛弃,凯丽从小就极为懂事地学会了做家务和照顾人,显然,一个父母长年不在家的小弟弟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感情付出对象。
得益于凯丽本身出色的容貌和气质,原生凯恩其实是对照顾自己的姐姐有恋慕之情的,只是随着年龄变大,世俗上的束缚使得凯恩把不伦的情感一直压在心底不表现出来而已。
再加上近几年因而遭遇绑匪而完美破产的弗恩叔叔一家也住进了教堂,出于少年矛盾的心性,多了几个‘家人’的凯恩就有些刻意疏远自己的姐姐了,这样的举动倒是让不明所以的凯丽有些伤心。
好在梳理记忆和人物关系之余,这一个月的养伤时间足够‘重生’的凯恩重新缓和与‘姐姐’凯丽的关系,在抛开伦理束缚的枷锁来看,此刻的凯丽对于凯恩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青涩的小丫头而已,自然没有刻意回避的必要。
“凯丽姐姐,我没事。”
说着话,凯恩胡乱扒拉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调整了一下面部笑容后,面带虚弱微笑地拉开了盥洗室的门栓。
看到凯恩的头发有些潮湿凌乱,身穿黑袍修女服的凯丽小心地把装有黑麦粥的白瓷碗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好看的眉头担忧地皱起。
“凯恩,你的身体本来就虚弱,洗了头怎么能不擦干净呢?”
两步走进盥洗室,凯丽拿起属于凯恩的褐色毛巾抖了抖,熟练地为凯恩擦拭着头发。
知道每次凯丽服侍自己凯丽都会很开心,凯恩也就没有矫情的拒绝,任由自己的姐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融入一个新环境的前提是跟其他人打好关系,凯恩当然明白这一点。
“凯丽姐姐,你对我这么好,要是以后姐夫看见了,姐夫一定会吃醋的。”
察觉到了后脑温柔的胸怀,早已习惯的凯恩倒是没有产生什么肮脏的想法,反而是笑着开了个玩笑。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这么跟自己开玩笑,黑色头纱下的耳垂微微泛红,凯丽收好毛巾后轻轻揪了一下凯恩的耳朵以示惩罚,不过在凯恩看来,这揪和摸也没什么区别。
“姐姐都准备一辈子服侍神当修女了,哪来的姐夫……”
“凯丽姐姐现在还不是修女呢,万一哪天反悔了想结婚怎么办?”
“那……那姐姐就给你找个不吃醋的姐夫……快把黑麦粥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姐姐给你去拿面包。”
目送跟自己身高平齐的凯丽有些慌张地跑开,凯恩发现偶尔小小的开一下凯丽的玩笑还是很有趣的。
“咕咕~咕咕~”
走廊的尽头传来了熟悉的叫声,凯恩扭过头,正对两只滴溜溜圆的大眼睛。
位于彩色玻璃窗沿上的是一只个头不大的白面鸮,赫拉格总是称呼这只白面猫头鹰为蜜芽,凯恩一直猜测这只猫头鹰可能是只母的。
这只白面鸮算是教堂里养的宠物,只不过这只白面鸮似乎除了爷爷赫拉格以外,见谁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平时摸都不给摸一下,很少能发现其踪迹,即便是能见到几面,这鸟也总是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用鸟眼看人,不知为何,凯恩总觉得这猫头鹰的眼中满是拟人化的不屑。
“白咕咕?咕咕咕?”
“咕咕~”
<div class="contentadv"> 才刚刚靠近两步,歪着脑袋的白面鸮就飞离了窗口,让想要探一探蜜芽的真实性别的凯恩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口灌下黑麦粥,凯恩走下了三楼。
安魂教堂位于塞勒菲斯市东区,占地面积不可谓不大。
不但有着辽阔的专属墓园,与墓园相对,在靠近东边森林的位置还有着一片封闭式的花圃,不过花圃的大铁门向来是锁着的,除非获得一家之主赫拉格的同意,不然的话只能试着翻越足有两米多高的带刺围墙。
甚至有不可靠的传闻说花圃里有着可怕的杀人机关,当然传闻终究是传闻,并没有人证实,更何况就算是真有,私人领地的机关跟大多数正常人来说都是无关的,自然不会有人冒着得罪赫拉格牧师的风险过度追究。
因为没人会冒着身体上扎几个血窟窿的危险去看一些无聊的花花草草,自然也就没人选择翻墙了,至于外人就更不用说了,谁都知道康斯坦丁家族的安魂教堂是塞勒菲斯市唯一一座不受三大教会控制的私人教堂,名义上来说,安魂教堂是受法兰国法律保护的私人领地,也是受法兰国承认的一座具有施展安息仪式权利的私人教堂。
因非法入侵而死在私人领地里,并不受法律保护,做了安息仪式后可以就地掩埋。
而所谓的安息仪式是指人死后由教会的牧师出面进行的特殊宗教仪式,受法兰国的律法支持。
据说只有在安息仪式过后,死者下葬或是火化才能真正的得到安息,至于说违反的那些人下场如何,法兰国的宗教审判所已经无数次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了民众什么叫三倍处罚。
如果不想用索尔来为自己死去的亲人做安息仪式的话,等待活人的将会是比死去亲人还要严重的痛苦。
当然,如果某个流浪汉实在是没钱,家里人又死光的话,也可以由法兰国安排的教会来免费做安息仪式。
因此,不想在垄断安息仪式的三大教会花费高额仪式费用的话,那就只能去找法兰国承认的私人教堂。
一般来说,私人教堂的仪式费用都会比三大教会的教堂机构便宜不少,因此只要家里还有活人,生活在塞勒菲斯的人就不会试着得罪安息仪式开价仅有三大教会三分之二的安魂教堂。
作为牧师赫拉格的长孙,整理过记忆的凯恩深知自己也算是‘家大业大’,在没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并不想开始一段新的奋斗史,要是能顺利继承安魂教堂的话,哪怕在爷爷赫拉格死后可以分到康斯坦丁家族一点点的家产,自己也不用忧愁后半辈子该怎么活了。
虽然教堂没多少钱,但是架不住有地。
在前世,地可比钱有价值的多,关键是保值。
“凯恩哥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在二楼抱着一部圣书背诵的弗里斯见到凯恩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不由得一亮,立马放下手里足以砸死人的‘圣砖’。
机会难得,正大光明偷懒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弗里斯是弗恩叔叔和杰西卡婶婶的儿子,而弗恩是赫拉格的次子,在长子凯洛死后,也只有二儿子弗恩·康斯坦丁和三女儿拉莫斯·康斯坦丁陪伴在身边了。
因为老爷子赫拉格出了趟远门,所以安魂教堂最近并不开张。
近些日子里,为了提升教堂业绩,弗恩叔叔和青年雇工泰罗负责去市里和村镇联系想要做安息仪式的客户们,遵照赫拉格安排的回归日子做好预约安排。
如果不想在三大教会多付将近1000的索尔的话,就只能先由弗恩和泰罗把逝者的身体用厢式货车拉回教堂地下室安置在冰棺里,等到老爷子赫拉格回来之后再‘批量处理’。
不得不说,这样确实会流失大量不是太差钱的客户,不过也没办法,因为具有安息仪式的资格牧师只有赫拉格家主一人。
至于说在市里的裁缝店打工的拉莫斯姑妈,除了安息日会带着不上课的安娜回到教堂外,平日里都是在塞勒菲斯市里租房子住。
对于凯恩来说,不说性子柔弱的凯丽姐姐,算上已经离异的拉莫斯姑妈带来的调皮妹妹安娜,三个‘同龄人’中只有弗里斯这个弟弟最老实厚道了。
当然,老实厚道是相对于妹妹安娜而言。
知道弗里斯想对自己表达什么,苍白的脸上挂着虚弱的微笑,凯恩宠溺地摸了摸弗里斯的脑袋。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十四岁男孩的心里成功建立可靠老大哥的形象了。
所谓老大哥,自然是闯祸的时候为你撑腰,出丑的时候为你遮掩,偷懒的时候为你打掩护。
男孩子嘛,该惯就得惯,该出去玩的时间老是呆在家里读死书有什么用……反正自己这么虚弱,弗恩叔叔回来打的也不是自己。
“弗里斯,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身体好多了,不过忽然有点想喝牛奶,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了……”
只见弗里斯的眼睛亮闪闪的,转身咚咚咚跑下了楼,没过半分钟,在凯丽的一声惊呼中嘴角挂着奶渍的弗里斯就跑了回来。
“凯恩哥哥,真是太不巧啦,家里的牛奶刚好喝完,我去市里给你买一袋吧。”
“去吧,记得在中午吃饭前回来。”
“妈妈!给我点索尔,我要给凯恩哥哥去市里买牛奶!”
“臭小子!出去玩就出去玩,别想要钱!”
目送弗里斯蹦蹦跳跳地下了楼,凯恩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甜,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凯恩,你也太惯弗里斯了,要是爷爷在的话肯定要说你……呀!凯恩!”
拿着一根软面包从一楼厨房走上来的凯丽话还没说完,就见凯恩嘴角渗出了鲜血,一时间哪还顾得上手里的软面包和修女应有的姿态,浑然不知面包已经掉在地上的凯丽慌张地跑着扶向凯恩,却见凯恩摆了摆手,虚弱的脸上毫无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