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娇姐又早早离开了店铺,说是去做个头发。
雪花簌簌飘落,穿过茫茫无际的灰色天空,在呼啸的狂风作用下,将整座城市冲刷成铁一样的冰雪荒原。
“根据气象局最新预报,我国东部、中部、北部大部分地区将于今天迎来暴风雪极端天气,请大家做好出行防备——”
Ga关掉直播,拿起遥控器将屋内的温度又往上调了两度。
在这样的恶劣暴雪天里,能够呆在温暖的房间里,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要是再来上一根冰棍儿的话,那可就太舒服了……
Ga举着东北大板雪糕刚舔了几口,便利店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大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这不上早上刚被娇姐骂了一顿的醉汉嘛。
不过这会儿瞧着,倒像是已经醒了酒。
“你好,”ga用舌头舔了下雪糕,主动问道:“想买点什么?”
胡子大叔摘下军大帽,伸到门外面抖了抖雪花之后,这才走了进来。
“有酒吗?我要买酒。”
胡子叔拉开袄子拉链,从里面夹克的内衬中掏出了几张钞票,丢在了柜台上。
“我当然知道你是要买酒——”
Ga心里想道,这么冷的大雪天,除了酒鬼谁会在这种天气下买东西。
“要什么酒?”
大叔搓了搓自己乱糟糟的胡渣,扫了眼柜台后,这才将目光掠向ga:“有什么特价酒吗?”
“特价酒?”
Ga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买过的老白干,那是店里最便宜的白酒了。
“啤酒有,白酒倒是没了。”
那可不是没有了嘛,上次他一晚就把店里的老白干包圆了。
“啤酒……”
胡子叔挠了挠头,从他一缕缕发油板结的头发上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头了。
“那就给我来瓶红星二锅头吧,这酒口感不错,劲儿大。”
“主要是这酒便宜吧……”
Ga笑笑,看穿不说穿,将自己那点小心思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一瓶二锅头,ga收下一张绿色钞票,费了半天劲儿才将零钱找给了对方。
“这酒不是29吗?你咋就找我了20?”胡子叔用粗糙的手指夹着纸币,摇晃着问道:“涨价了?”
Ga摇头:“我这不是给你抹个零头吗?”
“???”
大叔吹胡子瞪眼:“我第一次听说抹零还有往回抹这种说法。”
“噢,这下你见识到了。”
大叔:“……”
两个人互相对视。
“送你个冰棍儿?”ga试探性问道,他将收银盒打开给对方看了看,“没有一块的零钱了。”
本来他们店里主要就是自助结账的模式,现在来购物的绝大多数都是移动支付,因此店里备的现钱并不多,零钱就更少了。
胡子叔摇头:“一瓶酒才多少钱,这你就多收我一块钱?”
“那要不我扫码转你吧。”
“不,我就要现钱,我不会懂手机支付。”大叔坚持己见道。
Ga揉揉头,这就有点难办了。
“那这样吧,叔,你看有什么想买的,我优惠点给你,凑个数好吧?”ga只能赔笑道。
胡子叔顿了下,伸手指了指柜台上的二锅头,平静道:“再来一瓶。”
“两瓶一共58,这样吧,给你算53,可以不?”
“这100毫升的就这么贵?”
Ga只好解释道:“主要是包装贵,你看这瓶子多精致啊,工艺费不也得好几块?”
“你这意思酒不贵?”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
下一秒。
胡子叔二话不说,抓起二锅头,果断拧开,扬起脑袋就将整瓶酒灌了进去。
Ga:“???”
好家伙,敢情自己遇到酒蒙子了。
“有人模仿我的脸,还模仿我喝酒……”
Ga叹为观止,连忙劝道:“大哥,别这样。”
胡子叔一饮而尽后,将瓶子倒过来给ga看,道:“我不要瓶子了,你再给我来瓶酒吧,便宜一点。”
“……”
“算了,今天我自掏腰包给你抹个零头,50给你两瓶。”
Ga豪爽地说道,大冷天这汉子要不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喝酒,不就几块钱,自己垫上就是。
胡子叔接过二锅头,表示了感谢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斜靠在玻璃柜台上,拿着酒瓶朝门外看去。
漫天飞雪,银装素裹。
胡子叔拧开盖子,在空中晃了晃,看向ga:“来一口,小老弟?”
“行啊。”
Ga哪儿有不答应的份儿。
取了个一次性纸杯后,中年男人见他年纪还小,便倒了个杯底给他。
随后中年人正欲举杯,ga这边却已经一饮而尽了。
“呲溜……”
【摄入酒精中:大脑清醒+15;身体控制+20】
Ga放下杯子,说了句谢谢,这下反倒是轮到对方震惊了。
“看不出来,小老弟你酒量挺好嘛。”
Ga摇头:“我不会喝酒。”
“……”
小半杯酒下肚,面不改色不变,这他么叫不会喝酒?
胡子叔握着酒瓶的手微微发抖:“北方人?”
Ga只是笑笑,却没有回答。
“我是大同的,来这边打工好多年了。”
Ga点头,手指在纸杯上轻轻摩挲着,漫不经心地看向了窗外的飞雪。
“大同倒还是还没去过,太原我是去过的,”雪花飘落的速度越来越快,ga回过头:“上大学的时候,我老师家里是那里的,学院里组织外出采风时,老师带我们去过那里,很古朴的地方。”
胡子叔静静听着ga的描述,仿佛也进入了那个干净无暇的世界中。
他眼睛微微红:“上大学好,上大学好啊。”
听到这番称赞,ga露出个憨厚笑容,不好意思道:“大学确实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没有高中学习的忧愁,没有步入社会的压力。”
胡子叔扬起脑袋狠狠闷了一口酒。
Ga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一股劲儿地说道:“有机会还是要让孩子上学的,倒不是说上了大学一定能学到什么职业技能,它是一道求职门槛不假,可最关键的还是它能让人的思想、考虑问题的方式发生变化。”
“就拿我自己来说,没上学那时候,我喝酒很厉害,可只是为了在朋友面前有面子,为此甚至多次酩酊大醉——”
“后来上了学,心态平和了许多,就觉得吧……”
“能喝酒,但我少喝;会抽烟,但我不抽;爱读书,但我多读书。”
胡子叔咧着嘴笑,露出一个干净却颇为无奈的眼神。
“酒这东西,一醉解千愁啊。”
Ga从遐想中回到现实,微微撅起嘴巴:“我不这么看,喝酒不是逃避现实吗?喝再多酒,问题就能解决吗?事情就能改变吗?”
胡子叔这次没有说话。
只是耷拉着脑袋,死死攥着酒瓶,一个劲儿地点头。
“诶大叔,看你年龄和我爸差不多,你孩子还在上学吗?”ga随便扯起了话题。
胡子叔摇摇头。
“哦,没关系的,人各有志嘛,不上学也没啥,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学的,”ga只好改口道,“有的道理在课本上,有的道理却是要到社会中才能学会的。”
胡子叔抬起头,努努干裂的嘴角,轻声道:“不是。”
“我是说,我孩子已经不在了。”
Ga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这次倒是胡子叔笑了起来,他努力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手握酒瓶在空中挥舞着:“以前家里穷,为了让孩子不再吃苦,我跟孩子他妈八几年就出来打工了。”
Ga满脸通红,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提及孩子时,对面的大叔会有刚才那般反应。
他有些惭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胡子叔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生活小事。
“后来我在工地打灰的时候不小心砸到腿,一直干不了重活儿。”
“孩子妈拿着赔偿款跟别人跑了。”
“他奶奶知道这件事后气得脑溢血,送去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三个月后,他爷爷离世。”
Ga抿起嘴角,尽可能以最柔和的语气说道:“抱歉大叔……”
“这有啥抱歉的,不关你的事。”
胡子叔哈哈一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其实就算那时候,我也始终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可是——”
“前年暑假,我孩子考上了中南大学,你知道吗,他用老年机给我打电话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这个当父亲的,一下子觉得这十几年以来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七月麦子熟了,同乡的都回去收麦了。”
“我就想着,在外面多干俩月,给孩子赚个手机钱,好让他体体面面地去上大学不是?”
说到这里,这位中年汉子不禁泪目,声音哽咽了起来。
“我多懂事一个孩子,自己把麦子收了之后,大夏天回到家里口渴——”
“都怪我这个当爹的,非要省那点钱,没打完的农药不舍得扔,放在了绿茶瓶里……”
“……”
Ga将纸巾递了过去,胡子叔点点头却没有接。
“我回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快不行了,你知道他最后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爸啊,我不怪你,就是不能上大学了。”
“医生说孩子肺叶损伤是不可逆的,别花那么冤枉钱了,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忍心吗?”
“我把存款全拿了出来,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孩子还是走了。”
“我愧对孩子啊,所以我觉得我很失败,我其实不算是一个男人吧。”
“我不能保护我的孩子——”
“我在街上流浪了两年,醉了两年,只有乞讨的时候会说两句。”
“我真没用,我就是个废物,是个弱智、白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下贱的东西。”
“大叔……”
Ga表情僵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种情况,他又能说些什么?
“这一世他太苦了,都已经结束了,他去开启自己的下一世了,”ga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尽可能组织着语言,“你也要坚强。”
虽说这种安慰人的话都是假的,可此时的ga也想不出更好的语言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想到胡子大叔不会用这些,一把将手机丢到一边,连忙打开了收款盒。
“怎么就这么点……”
Ga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将里面的大额钞票全都拿了出来,用一个袋子装好后递给了胡子叔:“叔,我们做小本买卖的,这点钱虽然不多,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谢谢,谢谢你。”
“其实你能听我说这些话,已经很好了,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大叔冻得生疮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只不过我已经不需要钱了——”
大叔斜靠在柜台上的身子站了起来,这时ga才发现他有点跛脚。
“我要去看我的孩子了。”
Ga脸色一僵,连忙道:“大叔,别这么说,这个钱你先收下,有什么困难再想办法呗。”
大叔拗不过ga,那笔钱被强行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帮我拿瓶酒吧,”大叔瞟了一眼ga身后的柜台,“舍得,可以吗?”
“没问题。”
Ga回头看去,突然想到这酒下面是没有的,阁楼里倒是有一件。
“你等我一下——”
Ga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飞快朝二楼跑去。
一分钟后。
Ga抱着酒盒从楼上飞奔下来时,店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缓慢地迈开脚步,走到柜台前面。
一叠纸币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除了他塞给胡子大叔的钱外,还有第二份酒钱。
Ga匆忙追出门外。
白茫茫的世界里,一行浅浅的脚印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朝着远处望去,连个身影都没见到。
凶猛的暴风雪像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脸颊上。
就在这时。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荡涤着他的心神。
他甚至能看到在堆满白雪的教堂顶上,歪歪扭扭竖立着一个简陋的红色十字架。
Ga收回视线,转身,回屋。
关上门。
可他觉得自己更冷了。